他向来冷静自制,亦是亲眼看到,苏鸿根本连康乐袖角分毫都没碰到,可是在看到康乐手臂痕迹的时候,理智霎那全都离他而去,只有杀意叫嚣着,把苏鸿碎尸万段!
    韩江克制地看了一眼康乐手腕上的红绳金铃铛,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安安静静的,娇小乖巧。
    他动作很轻地把康乐交到宫女手上,宫女们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抱着康乐,十分小心地不要惊醒她。
    可是康乐睡梦中也似有所觉,她下意识伸手轻轻勾了一下韩江袖角,纤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旋即慢慢抬起,露出一双迷蒙晶莹的眼睛。
    “韩江,”她下意识地喊出口,扭头去寻他的踪迹。
    “我在。”韩江伸出手,第一次真正把这双小巧柔软的手握在掌心。
    康乐的手雪白冰凉,像是一捧柔软的雪落在掌心,让人忍不住细心呵护,又让人担心,掌心的温度会烫伤了她,让她融化。
    康乐看着他,刚睡醒的眼睛里雾蒙蒙的,带着水汽,像是含着泪珠,她声音低软道:“你要走了吗?”
    “不走。”纵然四周许多人都看着,韩江依然神色淡然,他顿了下,低声解释道:“我衣服湿了,要去更衣。”
    康乐牵着韩江不肯放手,云贵妃看着,放轻了声音劝道:“绵绵乖,韩大人先去更衣,你也换身干净的衣服,两个人都要好好的,才能不生病。”
    康乐犹豫了一下,乖乖地点了点头。任由从碧牵着,进了浴室。
    喝了一碗驱寒的药,泡了热腾腾的澡,重新换上迎春殿中干净温暖的衣服,康乐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软乎乎的脸颊被水汽蒸出红晕,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孙太医摸着胡子诊了许久的脉,松了口气,说:“无事!”
    云贵妃、赵楚韫,赵霄和从碧闻言也都放松了一些。
    康乐乖巧地收回手,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疑惑地问:“韩江呢?”
    不是说更衣吗,她都沐浴过又换了身衣服,他怎么还没有来。
    云贵妃坐在床边,温柔地拉着康乐的手,说:“你父皇有事找他,便先离开了。”
    “哦。”康乐软软地应了一声,沉默许久,又问:“那他还会再来看我吗?”
    云贵妃和赵楚韫都不知道她今日为何这样执着于要见韩江,只有从碧心中清楚:公主还记挂着想要对韩江说的话。
    从碧应声道:“公主不要担心,奴婢差人守着,待韩大人出来了,便请他再到迎春殿来。”
    康乐点了点头,面上浮现期待。
    那厢,顺宁帝召走韩江,却并未说正事,只是先问了一句:“康乐可还好?”
    韩江淡声道:“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那便好。”顺宁帝既没有问康乐在苏府和经历,也没有追究韩江私自调兵的逾矩,可能是不在意,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顺宁帝最近痴迷上了木工,正带着围裙,一身木花地用刨子把一块木板刨得平整光滑。
    韩江还是一身湿衣,看刨子下开出一朵朵木色的花朵,声音平静道:“皇上不是喜爱诗画,最近怎么突然又对工匠起了兴致?”
    顺宁帝仔细检查着木板是否可用,闻言笑了一下,说:“人生嘛,总不可能一成不变。”
    他遗憾地扔了不合格的木板,想了想,叹息道:“就像当年皇后薨了,朕伤心了好久,但时间久了,慢慢地也过去了,如今,有苏贵妃相伴也挺好。”
    似乎是提到往事,触动了顺宁帝心弦,他怅然道:“朕有时候看到康乐,会觉得她和皇后很像。”
    “不管外表如何,骨子里都是温柔又坚定的,钟情,且长情,做出了选择,就永远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
    所以,康乐才会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哪怕知道自己十六生辰将至,哪怕没有得到韩江的回应,也依然温柔且坚定地对宁思明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顺宁帝转身,看着韩江,含笑道:“听说,韩卿素来不信怪力乱神?”
    韩江垂下眼睛,没有应声。
    顺宁帝捏碎手中的刨花,淡淡道:“朕以前也是不信的,慈宁山的和尚们说徽安皇后和朕不相配,就算成亲,也做不成一对长长久久的佳偶。”
    “后来朕发现,果然,朕和徽安皇后既不是佳偶,也没能长长久久。”
    徽安皇后出身并不高,是一户家中富商的独女,被顺宁帝在人海中惊鸿一瞥,力排众议,无视满朝异议,迎她成为皇后。
    韩江还记得那个冷艳的女子,她极聪慧且理智,但慧极伤身,太聪明了,就会冷淡且厌世。
    顺宁帝痴迷追逐着她,爱她的容颜,也爱她的冷淡,在她的引导下,收起玩心,安安稳稳地做了好几年勤恳的皇帝。
    后来徽安皇后薨了,顺宁帝便放任自己耽于玩乐,不理朝政。
    “康乐是朕和徽安皇后唯一的孩子,”顺宁帝平静道:“朕希望她能过得快乐健康。”
    “慈宁山的老和尚说,她最好在十六生辰前成亲,由她的夫君一步一叩首行至慈宁山殿前,亲手为她再点一盏长明灯,两人命格相连,才能长久。”
    韩江一僵,哑声道:“皇上信了?”
    顺宁帝冷静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康乐是朕珍爱的女儿,朕不愿让她冒一点险。”
    他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韩江一眼:“不过韩卿不信怪力乱神,觉得这些荒唐也是应当的。”
    “好了。”顺宁帝没管韩江脸色,只是摆了摆手,神色疲倦道:“朕乏了,韩卿也回去休息吧。”
    韩江出了大殿,看着依然烟雨朦胧的宫墙,安静地沉默着。
    韩江不信鬼神。
    他出身偏远渔村,父母在一场风暴中过世,还未下葬,家中仅余的东西全部被宗族瓜分殆尽。他们一边享用着父母留下来的东西,一边对他唾骂一句:扫把星!
    若天理昭昭,为何这些人还能活得理直气壮?
    后来得远亲自助,他得以入学堂,从此入仕,正当他在朝中站稳脚步,想要报答的时候,才知那家人尽数死在匪患手中。
    若为善的命短,造恶的富贵又寿延,还谈什么善恶有报。
    在他踩着累累白骨登上高位的时候,又来跟他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简直荒唐!
    可是、可是……康乐那样晶莹脆弱的小公主,捧在掌心温柔呵护都让人担忧她会受伤,若是——
    若是她真的需要一位神灵保佑呢……
    从碧吩咐的宫女一见韩江出来了,立刻迎上来,怯怯道:“韩、韩大人,康乐公主在迎春殿等着您呢,您何时方便过去一趟?”
    韩江柔了眉眼,低声道:“这就去。”
    康乐淋了雨,又受了惊,睡了一觉醒来,反倒比平日里精神更好。
    她抱着瑶光,乖巧地坐在门口,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瑶光柔软光滑的皮毛,心不在焉地看着门外。
    玉珠串成雨帘从屋檐落下,康乐披散着头发,一身雪白柔软的锦衣,眉目如画,神色安宁。
    “韩江!”
    韩江刚出现在门口,康乐已开心地起身,瑶光猝不及防从她膝盖上摔下,它回头看了眼韩江,不以为意,甩着尾巴,晃晃悠悠地去了内室。
    韩江收伞,宫女上前把湿伞拿到原处放置,另外一个宫女用干净的布巾沾走他周身的水汽。
    再门口略站了站,确保不会把湿气带到室内,韩江才抬脚进了屋,轻轻皱起眉头,“怎么坐在门口?”
    康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又柔软轻声回答道:“等你。”
    韩江的心霎时软了一角。
    康乐踮着脚尖,仔细地看了看韩江的衣服,小声问:“你不是去换衣服了吗?”
    她伸出指尖,轻轻地摸了摸韩江胸前衣服的位置,不由地皱起眉头,嘟囔着说:“怎么一直穿着湿衣,现在都干了。”
    韩江抓住她的手,顿了一下,又慢慢松开,往后退了一步。
    康乐怔愣,茫然地看着他:“你……”
    韩江解释:“……我身上还有水汽。”
    康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回避,伸手扯着他的袖角,抬起头仰着脸,眉头轻蹙着,眼神可怜巴巴的,低声问:“你要走了吗?”
    她咬了下唇,紧张道:“不要走,你留下陪陪我。”
    “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我喜——”
    第25章 赶去见你
    康乐仰头看着他, 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期待和紧张,她鼓起勇气, 轻轻地晃了晃韩江的袖角, 轻声但坚定道:
    “我喜——”
    “康乐!”韩江突然伸出手, 他犹豫了一下,屈起手指, 轻轻地蹭了蹭康乐额上碎发, 声音轻缓,充满温情地放低声音唤她:“绵绵……”
    康乐手指微微蜷起, 脸颊泛红,眼神羞怯地看着他。
    她身为公主身份贵重,又常居宫中甚少交友,普天之下, 叫她小名的人很少, 只有云贵妃和赵楚蕴会温柔地唤她“绵绵”。
    连顺宁帝一直是叫她康乐。
    而现在,她的名字由韩江用低沉柔软的声音喊出口,她的世界好似又升起一轮暖阳, 让人感到暖心温暖。
    康乐本就乖巧,现在听到韩江唤她,更加乖软,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嗯。”
    韩江定定地看着她, 轻声问:“绵绵要同我说的话, 很重要吗?”
    康乐用力地点了点头, 肯定道:“很重要。”
    她小声解释, 有些懊恼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或者今天早上见到你的时候就说出口的。可是……”
    “可是我一直没有想好到底要怎样讲,心中又紧张又期待,总想着,要很郑重、很美好才可以。”
    康乐委屈地轻声道:“在回宫的马车上,我还在心中斟酌着言辞,想着,见到你第一句话要说什么,第二句又要怎么讲,可是后来……却一直没能说出口。”
    韩江垂下眼,轻轻地托起康乐的脸蛋,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淡淡道:“今日一遭兵荒马乱的,公主也已疲倦不堪了。”
    “既然是很重要、很郑重、很美好的话,可以等到休息好后,在一个美丽平静的地方,慢慢地说出口。”
    “这样好吗?”
    康乐犹豫了一下。
    今早去宁府赴宴时,她虽着妆了,但并未如何精心装扮,只是普通日常的一身装扮。
    淋了雨,在苏府换的衣裳粗糙,回宫后便沐浴卸妆,为了方便轻暖,穿了一身柔软的旧衣,披散着头发,不施粉黛,因着身体柔弱,唇色浅淡,确实很不庄重。
    康乐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捂着脸,垂下眼睛,不想让韩江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韩江轻轻地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不止是公主,我也是一身旧衣,湿了又干,狼狈不堪。”
    “若公主不甚宽容,就是定我个御前失仪的罪,也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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