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只留宁星玥和豆豆共处一室。
    小姑娘刚来明月殿三日,夜里总是睡不踏实,经常发生梦魇的情况,嘴里反复地念着:
    “救救奶奶,救救奶奶……”
    每当这时,宁星玥总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在她耳边哼着幼时母后唱的那首童谣。
    小姑娘才渐渐放下戒心,这白日才得以补个眠。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豆豆就是个小人精,这些月熬人的经历,她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每当宁星玥想向她探听点什么,豆豆都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是不愿回忆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小家伙真惹人怜惜。
    突然一个黑影从窗边闪过。
    “笃笃笃——”
    “进。”
    乐承进门后,俯身跪地。
    “公主,之前您让我查的密语,有结果了。我问了萧将军还在世时军中的一些将士,他们告知,当年军中传递消息用的是萧大人亲自写的一首律诗,根据那位将士提供的诗文,对照着信中标记的“一”字,这是这首律诗中的第九个字。而军中当时用的四十条密码中,第九条对应的短语是“勿信人”,此意为不要轻信身边任何人的谗言。”
    哈?
    不要轻信身边任何人。
    所以这十年,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她吗?
    原来,过去的十年的真心当真喂了狗了?!
    她心中竟然没有难过,只有尽早放手的庆幸。
    乐承见宁星玥陷入沉思,也不便过多打扰,起身悄悄退下。
    这时,翠竹正好抱着几盒千年人参回来。
    阴暗的室内,却没有点一盏灯。
    宁星玥夹着寒霜的眸光痴痴望着桌案上一封泛黄的书信,在闷热的屋里却将人冻得打颤。
    翠竹不明白她就出去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房内的氛围为何陡转,她吃劲地抱着几个硕大的盒子,还是怯怯问了一句:
    “公主,咱们带哪个去首辅府呢?”
    宁星玥阴冷的目光,瞥了一眼:
    “扔了,他不配!”
    第28章
    翠竹被宁星玥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吓得浑身一怔, 自打她记事起就跟着宁星玥,她从来不曾看到长公主说话时是如此憎恶的表情。
    这阵势骇得翠竹也不敢多言,钝钝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又抱着那一堆沉重的人参歪歪倒倒地朝屋外走去。
    刚出屋, 那堆盒子挡住了翠竹眼前的视线,下台阶时一脚踏空,正当她以为自己要重重摔在地上时, 却被一双手稳稳撑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那人待翠竹稳住了身形,这才缓缓松手。
    出于好奇,翠竹从盒子后面探出脑袋。
    正好对上刘理谄媚的笑容。
    “嘻嘻,翠竹姐姐好。”
    翠竹先是一惊, 小脸羞得绯红, 待她恢复冷静, 看清此处的景物时, 忽然怒斥:“这里是明月殿,你怎可擅自闯入?”
    刘理上前抱拳作揖后,从双臂中怯生生地抬起头, 委屈地努了努嘴,
    “方才事出紧急,我也是未来得及思考,一心只是想着切勿让姐姐受伤了才是,这才不顾礼节, 直接闯了进来,还望姐姐勿要赏刘理一顿板子, 可好?”
    刘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翠竹手中接过那一堆重重的锦盒。
    回想起刘理随着萧逸鸿刚入府那阵不过十岁, 瘦瘦小小, 还不及翠竹肩膀高, 这一眨眼,竟是早已高过翠竹半个脑袋。
    翠竹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面色,在望向刘理刚刚扶过自己腰的手,瞬时一片殷红又爬上面颊,她将东西一股脑塞入刘理怀中。
    明明在翠竹怀中硕大碍事的盒子,到了刘理手中确是如此小巧。
    翠竹慌忙收回眼神,匆匆转身不想让对面之人看到自己的窘迫之境。
    少女娇嗔道,“哼,就你最有理。”
    翠竹立于原地痴痴望着身前两人交叠的影子。
    慢慢的那个长一些的影子渐渐被拉长,少年声音清澈又富有磁性,不近不远地在她耳边响起:
    “姐姐,抱着这么些锦盒,可是长公主要外出探望何人?”
    “长公主本是要去看萧大人,可……”
    翠竹知道自己入了套,转身抬手用力捶了一下刘理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刘理假装吃痛的歪了一下,而后脸上嬉笑的表情收敛了些,眉眼间升起一些不符合他年纪的深意,抿了抿唇,“萧大人从难民收容院回来后直接倒在大门口,一连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大人一直被梦魇住,口中反反复复念的都是长公主的名字。我自知不该背后罔议主子,可大人不善言语,所有的事都独自闷在心中……”
    少年陷入沉思,落寞的神色,惹人疼惜。
    翠竹本是不忍,但她回想起萧大人往常对她家公主做的那些事,心中又是愤愤。
    “你心痛萧大人,那又有谁心痛过我们长公主?你也是看到这十年萧大人是如何对长公主的,现下和离后就幡然醒悟了?,这十年都没爱上,一朝分开,便爱得这般要死要活,这话换做你,你信吗?”
    这话赶话,刘理一时嘴快,有些话险些冲口而出:“我们大人疏离公主那是另有隐情……”
    翠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是何隐情?”
    “你倒是说,是何隐情?”
    刘理眼角下拉,眉心拧了一下,嘴唇微张:“是……”
    他咬住下唇,最终却是没有再出声。
    “编不下去了吧!走啦走啦,我们公主说了,这些人参,即便是丢了也不会给萧大人的,还请萧大人别在盼着我们公主了,起初是他自己先放手的,现下不管如何,都早已是一别两宽了。”
    翠竹一鼓作气将刘理退出门外,也不再去看他,便一把抢过刘理手中的锦盒,“砰”的一声将门带上,自己继续跌跌撞撞朝反方向走去。
    萧逸鸿在床上躺了几日,只觉浑身酸软,醒来后也就闲不住了。
    他本不喜人伺候,宁星玥搬走时将先前带来的奴婢都统统带了回去。
    现下府中除了刘理,就只剩下一两个扫洒的侍女,和厨房的厨子们。
    萧逸鸿探头望了一眼四下无人,刘理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只得自己缓缓扶着床沿撑了起来。
    脱水后的虚弱感,让他尝试了许多次,才从床上爬起,将双脚放到床边。
    吃力地穿上鞋,披了件随手扯过的外衣。
    本是想去桌边倒杯水,双脚刚刚沾地,把着床架的双手方才放开,抬起沉重的双腿向前迈了一步,结果脚底一软,向前栽了下去。
    “嘭——”
    萧逸鸿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一滴水样的东西顺着额角洇入眼中,模糊了视线。
    他抬手一抹,是一片鲜红。
    这是方才觉得额边突突的跳痛。
    他呆坐在地上,嘴角却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大人,你怎么坐在地上?”
    是刘理的声音。
    萧逸鸿双目放空,任由刘理吃力架着他,扶到就近的椅子上。
    “大人,马太医交代过,您先前呕吐多次,现在还是无力的状态,待今日多补充一些盐水,便可慢慢恢复。”
    “嗯。”
    “另外……”
    刘理吞吞吐吐,萧逸鸿转过头眼中还蕴着方才的猩红,比起平日的冷冰,现下看来更是多了几分骇人。
    刘理赶忙去拧了张帕子,一边轻轻擦拭着萧逸鸿额边干涸的血渍,一边抱怨着:“大人这一生病怎么还像个孩童似的……”
    萧逸鸿闻言身子一僵,回想起上一次听到这话,还是在刚刚成亲那日。
    他在外喝酒喝到深夜,进房时早已东倒西歪。
    宁星玥羞涩地将一个透亮的水晶杯递到萧逸鸿手中,“夫君,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当他听闻“交杯酒”三个字时,心中一颤,握着杯子的手一抖,一整杯酒都撒在了红颜的婚服上。
    那时宁星玥却为生气,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帕,轻柔的擦拭他衣襟上的酒水,笑着说:
    “夫君吃多了酒怎么像孩童似的……”
    女子纤细的手上一下一下点在他胸前,心中酥酥麻麻的,像是百蚁噬心。
    那时萧逸鸿不过十七,从未跟女子如此亲密的举动,一时慌乱,他竟下意识狠狠拍下宁星玥的手,愤然离去。
    待他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两人本就应该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可少年气盛,加之父母离去的伤痛还萦绕心尖,他怎能安心与人做这般亲近之事,便也就躲到了书房,留宁星玥独守婚房。
    刘理自是知道自己失言,默了一瞬,咳了一声,也不敢再作声。
    这时,萧逸鸿倒是一反常态开了口。
    “你说,我和长公主还能……”
    刘理面露难色,喉头咽了咽,似是有话,但开口确实简短一句,“属下不知。”
    罢了。
    萧逸鸿低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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