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夜里,空气中都萦绕着丝丝甜味儿,却不似往日那般沁人心脾,现在反倒是闷热得紧,压得人着实有些喘不上气。
    坐在书房圈椅中的萧逸鸿,微微侧过头,透过这卍字窗棂,眺望着窗外密密实实的云层。
    骤然,一道闪电划过,黑夜瞬间化为白昼,彷佛能将心中的阴暗也一并照亮。
    在一旁侍奉的刘理,被这刺眼的光逼得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当他再睁眼时,见到的是萧逸鸿神色淡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忽明忽暗的苍穹,狭长的双眸微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来。
    半晌,萧逸鸿转头,目光森森遥望着地牢的方向。
    萧府与地牢相隔较远,虽看不清火势如何,但从地牢方向升腾起的滚滚浓烟,不难推测出地牢此时的惨状。
    萧逸鸿面色阴晦——
    “要变天了。”
    渐渐,天地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压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轰——”
    一声巨响横空出世,飞云掣电,将堆积的密云瞬间撕出一道口子,顷刻间,大雨如注,颇有倾盆之势。
    雨水“哗哗啦啦”冲天而降,不一会儿,书房外的房檐就牵起一道水帘。
    眼前的景色也都蒙上一层薄薄水雾,像是凝在心头化不开的墨。
    朦胧间,有一个小吏的声音由远至近。
    “大人,大人……”
    不一会儿,萧逸鸿就见到一个身着刑部官服的小吏立于门外。
    他周身早已被雨水淋了个通透,此时官服正黏黏腻腻贴在他的身上。
    先前轰鸣的雷声现下都统统噤了声,唯余小吏低垂的发梢尖凝聚这一颗一颗水珠,“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上的声响。
    此时小吏正伏于地,将湿漉漉的头发埋于臂弯之中,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一封书写着“萧大人亲启”的信,格外显眼。
    萧逸鸿没有出声,小吏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一长,小吏高举的双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正当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喑哑的声音从他的头顶飘入耳中:
    “拿上来。”
    刘理从小吏手中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萧逸鸿的案前。
    萧逸鸿悠悠然拆开信封,冷涔涔的目光在纸上一眼扫过。
    上面无不是刑部侍郎张大人,对今夜地牢走水的惨状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不过也不是通篇废话。
    其中有一点倒是引起了萧逸鸿的兴趣——
    信上说:“贤王被找到之时,已全身烧焦,辨不出样貌。”
    萧逸鸿目光投向堂下的小吏:“你,可有亲眼看到贤王的尸首?”
    堂下跪着的小吏一直以来只是干着衙门里送信的差事,每每将书信交给管家就走,哪里跟此等贵人说过话。
    萧逸鸿声音一出,给小吏吓得一激灵,说话的声音也开始结结巴巴:
    “回大人的话,今日地牢走水,全府都去参与救火,正是小的去搬的贤王的尸首。”
    “噢,张大人信中提到贤王已全身烧焦,你又是依何判断他就是贤王呢?”
    小吏吞了吞唾沫,垂在身侧的手指在腰间比划了一下:
    “回大人的话,小的发现在烧焦失身的腰间,有这么大一块位置被玉佩挡住未被烧焦,扒开一看,那处正好有一个梅花形状的胎记,经与户部核实,贤王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这样一块胎记,且尸身处于的位置正好也是贤王关押的囚室,故由此判断,此人乃贤王。”
    小吏答完话后,书房又恢复死寂。
    萧逸鸿思考片刻,最后睇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人。
    “你回去复命吧,告诉张大人,本官稍后就到。”
    “是,大人。”
    答完话,小吏便连滚带爬逃出了萧府。
    雨还未开始下之前,书房外便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书房内的所有动静。
    盯着书架上的暗室。
    可萧逸鸿从宫中回府之后,就一直坐在书房不曾离去。
    如今乐承奉了公主之命,现下也只得一直守在萧逸鸿书房的窗外,伺机取出匣子。
    乐承听见萧逸鸿跟刑部小吏的对话,猜测他马上就将离去,心中大喜。
    待刑部小吏走之后,刘理也尾随其后先行出了房门。
    正当萧逸鸿起身准备离开之际,乐承突然听到书房外有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
    三短两长,是北国人常用的暗语。
    原本准备起身的乐承又重新退回到黑暗的角落之中,甚至还往里多走了两步。
    萧逸鸿于圈椅中起身,由内拉开房门,一道黑影闪入房中。
    黑影单膝跪地:“大人。”
    萧逸鸿目光自上而下乜斜着眼前之人,漆黑的眸底荡起一缕抹不开的寒。
    “可是先前让你调查的事有消息了?”
    “回大人,今天稍早前,就是齐彦在宫中参加上巳节活动之时,属下便见到北国进贡队伍的随行车队已经悉数趁乱出了城。而就在上半夜,齐彦的马车最后出发,向着水云谷去了。”
    “知道了。”
    “大人,需要属下派人去拦吗?”
    “不必,水云谷地势复杂,你们去了或许还没有见到人,反而将自己折在谷中。再者第一次我见齐彦就是在水云谷,现在看来,那是他们应是在那处已布下戒备,你们现在去了也是白白牺牲。这场暴风雨终究都会到来,届时让萧家军静观其变,待到时机听我号令即可。”
    “是的,大人。”
    “去吧。”
    话音刚落,乐承还未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那黑影一转身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仅留萧逸鸿站在原地。
    蓦地,狂风在黑夜中怒吼,铺天盖地飞沙走石,似是要将这天地颠个个儿一般,甚是骇人。
    刘理艰难地从门外进来,书房中的灯盏不知何时熄灭的,眼下他也有些看不清萧逸鸿的脸,只瞧见那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在黑暗中散发着森森寒光。
    他又唤了萧逸鸿两声,“大人,马车已备好,咱们可以出发了。”
    “嗯。”
    一声低沉的嗓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萧逸鸿迈着稳健的步伐,从刘理身边擦肩而过,一头就转进那重得睁不开眼的飓风之中。
    刘理转身正要跟上去,却是不小心被这大风迷了眼,迷失了前方的路。
    “撑伞。”
    萧逸鸿语气淡淡,毫无波澜。
    这时刘理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紧紧攥一把油纸伞。他赶紧撑开,挡在两人身前,一个巨大的阻力压着他步履艰难,而萧逸鸿站在刘理身后闲庭信步面不改色,丝毫未被这恶劣的天气影响。
    见两人已渐渐走远,乐承方才从窗户窜进书房之中。
    随后,乐承依着宁星玥跟他说的步骤,找到了书架上那个白色古瓷瓶,随即一转,一个暗格跃然入目。
    他小心翼翼将匣子从暗格中捧了出来,置于萧逸鸿的书案之上,锁面朝上。
    看清了锁样,确实跟水云谷中的工匠交给宁星玥的那一半云纹锁样别无二异。
    他心中不禁疑惑,当年萧将军找工匠打造这样两把锁到底是作何用意?
    时间很紧,由不得乐承有分毫的犹豫。
    这时乐承收了收心,谨慎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瓷瓶通体雪白,只有瓶口有一些隐约的嫣红。
    而瓷瓶其中盛放着的是——
    白日里乐承从沾有萧逸鸿血液的手帕上挤出的几滴鲜血。
    他拧开瓶盖,一股猩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屏住呼吸。
    一滴滴暗红的血液不偏不倚地滴落在锁面上的小圆孔之中。
    静置一息。
    “咔嚓——”
    锁被打开了。
    乐承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手脚麻利地将锁取下,推开匣子的顶盖,入目的是一封有些泛黄的书信,还有一颗孤零零的红宝石。
    他没有多想,直接将两个物件收入囊中之后,重新将琐还原到木匣之上。
    之后并未在萧逸鸿书房过多停留,跳窗而出,一跃便上了屋脊,几起几落,朝着明月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明月殿屋檐边悬挂的红色灯笼明明灭灭,在黑夜中被高高拋起又放下。
    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天气骤转,今天晚上宫中的宴会也统统取消,宁星玥百无聊赖地倚在贵妃榻上,睡意渐浓。
    “笃笃笃——”的敲门声将她惊醒。
    “进。”
    宁星玥见来人是乐承,朦胧的睡意荡然无存,当下心中净是生出了几分慌张。
    她现在即期待又害怕。
    期待的是能通过这个匣子中的秘密,能真正地让皇上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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