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母亲说,你生女儿时吃了好些苦。”
    婉竹不过莞尔一笑,一双柔情似水的明眸似依恋般地把齐衡玉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而后道:“能为爷生儿育女,就不算是吃苦。”
    此刻的她有别于上一回对齐衡玉的冷淡与失望,仿佛是女儿的降生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让她释怀了邓嬷嬷的死去,再度把心思安在了齐衡玉身上。
    如清尚且只是个襁褓中的女婴,可为母者却不得不为女儿的前程谋划一番。
    婉竹心里想的清楚,在这偌大的齐国公府里,她与女儿的靠山只有齐衡玉一人。
    所以她摆足了柔顺的姿态,又是体贴地询问着齐衡玉路上的辛劳,又是说了好些小儿女情长的缱绻之语。
    直把齐衡玉高兴得忘了一路的疲乏与揪心。
    等他囫囵吞枣般地用下了一碗鸡丝凉面后,熟睡的如清也渐渐地醒来,齐衡玉便与婉竹一块儿携着手走到了摇床旁,将女儿玲珑可爱的模样尽收眼底。
    “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要比康平王家的那小子俊俏许多。”齐衡玉喜得眉眼弯弯,瞧着摇床里皱的如小猴子一般的如清,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婉竹拿那双似嗔似怨的杏眸瞪了齐衡玉一眼,只道:“上一回爷还说那小王爷生的虎头虎脑,可爱极了。”
    齐衡玉讪讪一笑,容碧等丫鬟也适时地插话道:“连那日的稳婆都说了,咱们如清小姐是她们接生过的最俊俏的小娘子。”
    虽则婉竹心中怀疑稳婆说这样的好话是因李氏赏下来的厚银,可天底下有哪个做母亲的不想听到别人夸赞自家孩儿,当即便笑盈盈地说:“这么小的人,又能看出什么来。”
    齐衡玉却是抓住了容碧话里的关键,便问:“什么如清?”
    此时的他自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和善柔和的气息,也没了眉宇间的冷凝之意,连容碧这样的丫鬟也敢凑上前去与他说笑两句。
    “这是姨娘给小姐起的乳名,大名正等着世子爷回来给小姐取呢。”
    齐衡玉将“如清”二字放在心口品读了一番,越品越觉得这名字取的十分好,当即便念道:“淡如清庙有遗味,粹如白璧无纖瑕2,这名字取得好,我瞧着只用来当乳名是大材小用了些,就给她取这个名字吧。”
    婉竹私心里十分喜爱“如清”这个名字,得了齐衡玉的肯定后脸上的喜意怎么也挥之不去,说话时的柔意愈发婉转回肠:“都听世子爷的。”
    天色渐晚,奶娘们忖度着齐衡玉与婉竹久别胜新婚,便识趣地把摇床挪到了厢房,哄着如清入睡。
    而婉竹沐浴净身了之后也轻柔地替齐衡玉捏起肩来,齐衡玉从沧州一带日夜不休地赶回了京城,不过是为了赶上女儿的洗三礼,顺便早些时候与婉竹见面。
    分别的这几个月里,他不仅要忙于江南的差事,更要绞尽脑汁地想出个法子来处理好辽恩公府。
    他与杜丹萝已然是相看两厌,这场婚事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可重振家族的重担压在他身上,时而让他难以喘息,时而又让他倍觉挫败。
    譬如此刻,他与婉竹相依相偎地坐在床榻边,怀里是他心心爱爱的女子,且这女子才九死一生地为下诞下女儿,他的一颗心都只安放在她一人身上,哪里容得下别的人?
    婉竹一门心思讨好齐衡玉,且不论远在天边的女儿婚事,单说有些世家大族里庶女上不得族谱一事便让婉竹无比悬心。
    这一回的洗三礼齐老太太连面都没露,全权交给了李氏,可见她并不把这庶女的曾孙女放在心上。
    从前的婉竹是为了自己,往后却是要添上一个女儿。
    夜间酣睡时,齐衡玉将婉竹紧紧拥进怀里,怜她生产后体弱不已,一颗心酸酸胀胀的仿佛被浸在陈醋里一般,道:“我说过从江南回来后要给你一个交代,你可信我这句话?”
    婉竹应道:“爷说的每句话妾身都是信的,只是……”
    “只是什么?”齐衡玉立时撑起了臂膀,追问婉竹道。
    烛火影影绰绰,婉竹便趁着齐衡玉眸光落到他身上时,窘红着脸与他说:“老太太和太太都没有提起给如清取名上族谱的事,她这辈子没投生到正头太太的肚子里,可也是世子爷的女儿,阖该有个名分才是。”
    齐衡玉一听这话脸色便沉了下来,凝着的眉宇里还隐现几分懊恼,他说:“如清是我齐衡玉的长女,自然没有人都薄待得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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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讨要 把齐如清抢过去。
    齐衡玉向婉竹许过诺的事从没有食言的时候。
    譬如此刻他承诺了要在族谱里添上如清的大名, 翌日一早便赶去家庙把齐正请回了齐国公府,让他开坛祭祖,以朱笔写下“齐如清”三个字。
    厚厚的一册族谱摆在金坛之上, 齐衡玉端立在齐正身后, 眼瞧着他要把朱笔交还给小厮们, 便顶着灼灼的烈日鬼使神差地开口道:“父亲, 不如在族谱上再添一个名字。”
    齐衡玉交还朱笔的动作一顿,一瞧齐衡玉那双眸色深深的剑眸,便能从这凌厉的眼风中分辨出他的意图来。
    所以齐正便冷笑了一声,仔细地打量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齐衡玉, 吹胡子瞪眼道:“有事求你老子, 就装的跟孙子一样。你倒还记得我是你爹,是这齐家一族的族长。”
    齐正扯着尖酸刻薄的话语把齐衡玉数落了一通,见儿子只垂首默立一声不吭,做一家之长的那股威严又拢回了心口, 他给拿着朱笔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毕恭毕敬地奉上了笔。
    “这籍贯、出身一地囫囵一番也就过去了, 看在她生下了你头一个孩子的份上,便许她上我们齐国公府的族谱。”齐正如此说着,语气里隐隐掠过几分漫不经心。
    齐衡玉却是罕见地忍下了这口气, 顺着齐正的话头安顿好了婉竹和如清的名分之后, 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这才倏地落了地。
    在江南办差的这几个月里, 他闲时便会坐在临畔水榭旁, 斜靠着雅间内的软垫, 揽尽烟雨江南的美景。
    时常有耄耋老人相携着漫步街头, 纵素衣荆钗在身, 可彼此之间相濡以沫的情谊足以让人艳羡不已。
    齐衡玉也是如此。
    他与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妻子是一对相看两厌的怨侣, 再没有俗世夫妻里相携与共的忠贞。
    所以齐衡玉在江南瞧见那一幕时心里涌现的也只有婉竹一人。
    囿于世俗身份,她只是个妾室,可在齐衡玉的心里,婉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更何况如今他与婉竹还共同孕育了个伶俐可爱的女儿。
    唯一不美是女儿只能担个庶女的由头,将来婚事上总有遗憾的地方。
    齐衡玉存着这样的心思,洗三礼这一日便卯足了劲要给女儿挣面子,他先进宫去陛下跟前述职,得了陛下好一通夸赞后才赶回了齐国公府。
    如清的洗三礼摆在齐老太太所在的朱鎏堂里,仆妇丫鬟们身上都佩挂着葱、钱,以祷祝此儿聪睿、进财1,吉祥姥姥熬好了槐条蒲艾水给如清招福去灾。
    如此一来,洗三礼也算是顺顺当当地成了。
    齐家也是大族,很有几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今日洗三礼齐老太太不过露个面,一应事务都由李氏做主。
    如今二房太太胡氏中了风,女儿和儿子又落了个那样不堪的名声,那些人精一般的贵妇夫人们便再不往二房跟前凑,只一味地奉承着大房。
    且大房的世子夫人也是个色令内荏的软货,平日里装出一副清高自许的模样,谁曾想竟连身子都没往世子爷碰过。
    说出去谁人不嗤笑她?那些刀锋一般的尖锐目光游移在杜丹萝身上,让她坐立难安的同时愈发只想窝在松柏院内。
    段嬷嬷苦口婆心地劝解杜丹萝,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讨生活,谁不是把心里的苦处藏起来后挣着一张脸蛋过活。
    庶女洗三礼,正该是杜丹萝这个正妻去弹压妾室和庶女的时候——在礼法上,齐如清的母亲可只有杜丹萝一人。
    可偏偏杜丹萝是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又因为齐衡玉喊嚷出了她的隐秘之事,自觉在仆妇丫鬟的面前丢了面子,便愈发不愿凑到人前。
    “国公爷身边的小厮都给双菱递了信,说世子爷在族谱上添了那婉姨娘的姓命。”段嬷嬷苦劝道。
    杜丹萝却只拢了拢自己鬓边的发丝,满不在意地说道:“她本就是良籍,生了爷的女儿,入族谱是迟早的事。”
    段嬷嬷见她把话说的云淡风轻,一时喉咙口仿佛哽了千言万语,徐徐地又消弭在她冷淡的眉眼之中。
    “夫人不肯去朱鎏堂,那起子捧高睬低的小人们把那妾室当成了香饽饽,夸赞那庶女便罢了,连带着还把那妾室夸得天花乱坠。”段嬷嬷只为杜丹萝抱不平道。
    可如今的杜丹萝哪里还在意这一时之气,自那日齐衡玉满含憎恨地要与她和离,并当着下人的面将她的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她便如一朵枯萎了的花儿,即便扎根在艳阳高地的土壤里,也只剩喘息的余地。
    段嬷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得已只能偷偷走出了正屋,遣了个忠心耿耿的婆子去辽恩公府送信。
    这些时日辽恩公新收了两房小妾,妖妖冶冶的模样把后院搅成了一滩浑水,气的荣氏想了好些阴损的法子来料理她们,可也不知是不是辽恩公年老了犯起了糊涂,竟是为了这两个小妾与荣氏对掐了起来。
    好在荣氏膝下一儿一女都已娶妻出嫁,且嫡长子还尚了锦犽公主,不论内院里多几个年轻貌美的妾室,也撼动不了她辽恩公夫人的地位,不过是她自己爱拈酸吃醋罢了。
    段嬷嬷素知她这位太太对辽恩公是有几分真情在的,即便有些话想劝,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世上何曾有那么多面貌丑陋、被嫉妒摧使的神智不清的女子,只是她们耽于情爱,将个男人视为一切罢了。
    左等右等之后,段嬷嬷没等来那送信的婆子,却等来了荣氏的亲自登门。
    阔别一月未见,荣氏瞧着比从前也沧桑了几分,虽锦衣玉服着身,遥遥瞧着也是一副珠光宝气的富贵样子,可也只有段嬷嬷这样贴身伺候过她的人,才能瞧出她此刻的失落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松柏院的正屋后。
    躺在贵妃榻上不声不响的杜丹萝也被突然出现的荣氏唬了一跳,忙不迭地起身招呼,却劈头盖脸地被荣氏责骂道:“娘不过是一段时日不来瞧你,你怎么就落魄成了这副样子?”
    杜丹萝一时便没了声响,如做错事了的幼童一般立在荣氏的身旁,好半天不敢说话。
    段嬷嬷替荣氏斟了一杯六安茶,回身觑见杜丹萝眉宇里潋滟着的哀伤,心肠也蓦地一软,只道:“夫人心性软些,才由得那起子狐媚子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荣氏板着脸瞪了杜丹萝一脸,见她不声不响,才放缓了些语调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榆木脑袋,那胡氏不是你的亲娘,只是你二房的婶母,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为你筹谋?那毒妇竟然撺掇着你在太后寿礼上做手脚,咱们两家的体面险些都败在你们俩手上了。”
    荣氏想起胡氏拿杜丹萝做筏子,而后一箭双雕地针对婉竹和陷害大房的毒计,便恨得牙痒痒,一时便恼道:“杜嬷嬷也是个蠢人,这样的大事也不来禀告我,便是被卖到那暗寮子里也是她咎由自取。”
    这话无疑是在杜丹萝心中扎刀,她潋滟着光华的美眸里涌现几分哀伤,正好擦过荣氏的眼眸,引得她不屑地轻笑一声:“一个奴婢,也值得你伤心?”
    纵然杜嬷嬷比寻常奴婢多几分体面,也曾喂杜丹萝喝过奶,将杜丹萝视若亲女般疼宠,也到底也只是个奴婢。
    荣氏这样久居九天宫阙上的人决计不会把个奴婢放在心上,这样冷酷的话抛了出来,杜丹萝也不敢在荣氏面前露出半分伤心来。
    她只能紧紧攥着自己手里的锦帕,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女儿已让人把杜嬷嬷从暗寮子捞了出来,养在庄子上让她安度余生,也算是个慰藉。”
    荣氏抿了口茶,不去管杜丹萝的这点小心思,只道:“那头虽是个庶女,可到底是衡玉头一个孩子,你可有想过把那孩子抱到松柏院来养着?”
    若不是荣氏提起了此事,杜丹萝再不会往这一处深想,那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若是庶女养在她膝下将来也是个倚靠。
    可庶女……
    荣氏一眼就瞧出了杜丹萝面容上的不情不愿,顿时只能苦口婆心地与她说:“养个庶女在膝下至多也只是赔一副嫁妆而已,可拿捏的却是那妾室的半条命。衡玉对头一个孩子总有几分怜爱在,将来也能因为这孩子多来几趟松柏院。”
    杜丹萝沉默不语,心里既是不愿,又盈存着几分丧气。
    她自己进门三年无所出,如今还要把妾室所生的庶女养在膝下,以此来搏得齐衡玉的恩宠吗?
    荣氏见她面有戚戚之色,便继续劝道:“这内宅里的弯弯绕绕都是些登不得台面的阴招,把这庶女抢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攻她七分的心,她情急之下便会露出破绽来,到时你这个主母也能名正言顺地整治她。”
    这也是荣氏惯常整治妾室的做法,攻人之计,攻心为上。
    杜丹萝冷凝的面色也在她声声恳切的话语中淡弭了下来,从一开始的不肯接受到后来的踟蹰犹疑,她已然是把荣氏的话语听进了耳中。
    转瞬间,她又是瞻前顾后地不安,“齐衡玉必定以为我不安好心,只怕是不会同意此事。”
    荣氏瞥她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咱们女人家的手段不必使在男人身上,就算衡玉不愿意又怎么样?他再大还能大的过宗法礼常?你是那庶女的嫡母,愿意把她养在膝下已是那庶女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第63章 计谋 杜丹萝才女的名声,是假的。
    荣氏与杜丹萝在屋内密谈了一两个时辰, 直到日暮昏黄的时候,荣氏才离开了松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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