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颐是个很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在她少不更事时,父母就开始给她灌输一些本不该为她那个年龄所知晓的概念,诸如竞争、利益、阶级等等。
    或许是为了能让女儿能够尽早适应社会,又或许是欲图把她打造成一把最趁手的工具,不管怎么说,谢时颐确实如他们所期盼的那样,成为了一个熟谙法则的人。在同龄人还在试图用天真书写热血与浪漫时,她已经能不动声色地权衡利弊了。
    她总是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所以那个夏天,在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时,她看了一眼上面程攸宁的备注,只稍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她再次挂掉了电话。
    哪怕她的心脏还在因为适才察觉到的那份感情而剧烈跳动——她意识到了,她喜欢程攸宁,哪怕过了很多年,她都能清晰地记起那一瞬的心跳如雷。
    原来这就是喜欢,原来那种抑制不住想要亲近的情绪名为“喜欢”,原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起伏是源于“喜欢”。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她本以为喜欢就像高中那场恋爱一样,和那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男生偷偷传纸条、同喝一瓶水或者故作开心地去看一场难看的球赛,她从未从中收获书中或电影里描绘的那种怦然心动,反倒有些疲于应付。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感情么?她也曾困惑并思考过,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将原因归咎于性格。
    或许她这样的人天生无缘领教心动的感觉吧,她曾很无所谓地这么想。
    然而这些认知都在那个夏天、在蝉鸣声中崩塌了。
    她甚至想不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从第一次相遇起,她就对这个天性温良的学妹多了几分亲昵。乐于和她交谈、乐于与她见面,心甘情愿为她放慢脚步,去做一些没必要做的事,只要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满心欢喜。
    一旦醒悟,过去那些心无隔阂的相处瞬时都变了滋味,谢时颐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审视自己,想看清自己表现出来的善解人意中到底掺了几分见不得光的私心。
    那几天,她像入了魔怔似的,反复地去想,却始终无从剖析个清楚明白,倒是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不过就算想不透,也无关紧要了,正所谓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想得再多,续要为之谋算的只有当下和未来,她默默删去了行程表里的旅行计划。
    她的人生规划中并没有抵抗世俗人伦纲常这一项,程攸宁和她一样同为女性,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她将这份感情视作必须舍弃的无用、甚至有害之物。
    家教过早地剥夺了她的天真和理想主义,圣诞老人只存在于童话中,现实中不存在凭空得来的礼物,不管想得到什么,都需要付出相应代价。而这份与社会大流相悖的感情需要付出更多才能交换,她不觉得自己会愿意付出那么多。
    所以她选择及时止损。
    趁还没陷太深,尽快结束吧,她开始疏远程攸宁,先是推掉约定,再是回避联系,一点点地拉开距离,将过去培养出的亲密氛围挤走。
    暑假两个月,足够两人重新变回陌路。
    这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第一次回绝或许需要下点狠心,可一旦开了头,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越来越熟练,她还给自己找了很多事,让自己分不开神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她是人不是机器,哪怕理智占上风,仍是无法全然控制自己的心情。每当无事可做时,她就会忍不住想到程攸宁,会猜想程攸宁的反应,想她是会难过还是无所谓。
    大抵会有些难过吧,她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在心中勾勒出那双清澈的眼。
    目光总是柔柔的,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都敛着情绪,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漫不经心,可说话或者做事的时候却又异常认真,仿佛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对待的瑰宝。
    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比程攸宁更柔软的人了,无缘无故被冷落,多半会难过吧,但习惯了就没什么了,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那你呢?”心里有个声音悄悄问她。
    “我当然也会难过。”她垂下眼自言自语,随即又笑,“可这也没什么。”
    毕竟有些事不发生对大家都更好,对她更好,对程攸宁也更好。
    整个暑假父母都不在家,就和以往一样忙着拉客户、拉生意,她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可这时候却蓦然觉得屋里格外空旷、格外安静,就像一片蔓草丛生的荒野,她孤独地置身于其中,眨眼就被无边无际的虚无吞没。
    她开始频繁地出门,与同学、旧友碰面,参加了一个又一个聚会,朋友打趣问她是不是要去西伯利亚深造,所以打算先把未来几年的派对额度都用光。她只一笑置之,心中却自嘲地想,在某种意义上,现在正是在把自己放逐冰原。
    又一个炎热的午后,天色阴沉沉的,看起来快下雨了,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外出,她临时接到朋友的邀约,本想回绝,可看了眼安静得可怕的屋子,最后还是答应了。
    来接她的是高中时期的某位追求者,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招摇得像只孔雀,她一时都有些分不清对方是来献殷勤还是来炫耀的,转念一想又觉得这都无所谓。
    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她甚至做了个无聊的决定,如果下车前对方单独约她再见面,她就答应。
    坐上副驾后,她发了条短信通知朋友自己已经出门了,手指无意滑过屏幕,信息栏往下飘了一会儿,她瞥见停留在前几天的记录,看到“注意安全”那几个字,眼睛顿时好似被扎了一下,她连忙抬眼往车窗外看去,试图转移注意。
    车刚驶出地库,速度很慢,窗外的景象清晰地映入她眼中。
    门前挂着会员充值广告的便利店,刚修剪完的绿化带,树荫下的长椅,还有——
    熟悉的身影闯入眼中,她当即怔住,脑子里似有什么炸裂,轰得一声巨响后是乱哄哄的噪声,嘈杂中有个声音尖叫着说不可能。这时车也开始加速,眼里的画像瞬时模糊起来,她本应顺理成章当做是眼花,如果有时间考虑的话,她恐怕也会这么决定。
    只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在脑子反应过来前,她的身子已先一步行动。
    “停车!”她重重拍了一下车窗,开车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死死盯着已掠到车后的某个方向。
    车一停下,还没完全刹稳,她就匆匆奔下去,径直从绿化带中穿了过去,裙摆勾到了灌木,凉鞋里滚进了沙砾,她却浑然不顾,只顾往前,一直往前走,走到长椅前,走到令她方寸大乱的人面前。
    她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她曾在梦中描绘过无数次,可再次亲眼见到,她才意识到想象里的模样根本比不上实际的十之一二。
    眸色更清,睫毛更长,轻颤着,像蝶翼在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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