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此刻沈爱立对上老太太,也只是说宽慰的话。
    老太太高兴地道:“哎,好,好!爱立,真是谢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拉着爱立的手,就舍不得放,心里想着,这要是自己的孙女,那她陆家才真是有福气。
    程潜很有眼色地问道:“沈同志,这事你怎么看啊?”
    爱立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以前也借过大加一的高利贷,签字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大加一’是什么意思,幸好后来我有个朋友发现了蹊跷,立即带着我去把钱还了。后来那个借高利贷的被公安带走了,我想陆白霜同志这边,肯定不能按照利息还那边钱。”
    而且这事后面,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指使?如果后面没人指使,这次的事和她那次差不多,先还上钱,稍微加些利息,也就平息了。就怕后面有人指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到底是陆家的家事,爱立没有再说下去,将这个皮球踢了回去,问陆有桥道:“陆厂长您见多识广,这种伎俩,我想您心里应该已经有了主意吧?”
    陆有桥点头,“先报公安吧!”
    程潜惊讶了一下,如果报公安,调查下来,陆白霜倒买倒卖的事,不一定能藏得住,除非是厂长愿意给她打掩护,忍不住问道:“厂长,需要我通知供销科那边配合一下吗?”
    陆有桥摇摇头,“不用,那边要是问下来,如实告知!就是王元庆那边,你回头去和人事部通知一下,把他调到车间去,他要是不愿意,自己离职也行。”
    又和母亲道:“白霜这个孩子,不吃点教训和苦头,性子是转不过来了,妈,您也别心疼,我们自己舍不得下手教训,外头总有人让她知道厉害。这次,您就放手别管了。”
    陆老太太仍旧不忍心地道:“有桥,到底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要是有了案底,以后的路怕是就更难走了。”
    陆有桥道:“妈,我有分寸。”
    老太太见儿子执意,也就没有再说。
    陆有桥转身和家里的保姆,说了一下晚饭准备早些。就和爱立.程潜说起精纺车间的温湿度问题来。
    得知爱立预备在高速精纺机的车弄里面做吸风管试验,笑道:“那怕是得花一阵子功夫吧?”
    爱立如实地道:“是,我和张工程师商量了下,先按部就班来,总不能因为觉得麻烦.困难,就望而却步。”
    陆有桥点点头道:“你们慢慢来,要是能成功,就给咱们厂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费点时间也不怕,爱立同志,你这次再待几天看看,把这边的情况摸熟了,回头想到法子,给我们寄信来,我再找你们徐厂长和齐部长说一说,把你借调过来几天,你看行不行?”
    “没问题,陆厂长,承蒙您这么信任我,我也希望能帮你们厂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饶是陆有桥担心着陆白霜这边的事,听到沈爱立这话,脸上都不由带出了几分笑意来。
    转而关心起她和程潜上午去哪逛了,得知是去矿上看了她哥哥,笑道:“爱立同志,咱们一回生,二回熟的,我舔着脸,说一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下回可得把你哥哥带来我家坐坐,也给我们认识认识。”
    沈爱立忙道:“陆厂长,您太客气了。”想着回头问一下她哥,她哥一个人在宜县这边,要是有急事,都找不到人帮忙,多认识个人也好。
    陆有桥摇头,“是爱立同志做人做事,让陆某都刮目相看!”不说先前她给自己帮的忙,就冲着今天她和程潜俩个看到陆白霜搞投机倒把,立即就来告诉他这一件事,他都对她另眼相看。
    先前她和白霜俩一度闹到派出所去,可见她当时的气愤程度,今天她只要转身去市场管理委员会那边说一声,白霜怕是立即就被带走了。而且事后,谁也不会想到这事是她干的,但是她没有,她选择了和程潜一起来告诉他。
    她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给白霜一个教训,她却没有那么做。
    而是给白霜留了一条生路,这个情分,白霜不记,他都是记得。
    就是白霜自己不争气,不吃个教训,下次照样没记性。陆有桥并不准备把这事轻拿轻放,他甚至好奇,是谁这样大动干戈,把手伸到了白霜的身上?
    第184章
    出了陆家以后,陆白霜的事情,沈爱立就没再上心。
    一心一意地倒腾起吸风管试验的事情来,经过和张工程师.曲技术员的反复摸索和试验,倒是很快缩小了吸管体积和吸风口数量的大致范围。
    期间,关于吸风管的安装位置,张工程师和她反复模拟.确认,但是一直都没有定下来,等到29号傍晚,眼看着第二天沈爱立就要走了,张工程师有些不死心地道:“沈同志,不然你缓两天再走?”
    爱立还没回答,程潜就帮腔道:“老张,你这不为难人吗?沈同志是真有事,她去申城的火车票都买好了,可不能耽误。”
    又道:“再说,人家这是抽空来给我们帮忙的,总不能把人家自己的正事都耽搁下来了吧?”
    老张有些讪讪地道:“唉,沈同志你别在意,就是这吸风管的试验,我搞得正在兴头上,你这一走,我心里就有些没底,说话就没经过脑子。”
    爱立笑道:“没事,我能理解张同志的心情,我先前参加多刺辊梳棉机试制的时候,项目中止了,我心里也是不得劲的很,不过咱们这个,又不是中止,只是分开头行动而已。”
    对面的张工程师点头道:“是,是,幸好赶在沈同志回去之前,把吸管体积的范围大致确定了下来,后面的事我们自己再摸索摸索,到时候给您寄函过去,还请您再帮忙看一看?”
    “当然可以的,我要是有新的想法,也给程潜同志寄信过来,让他转交给您。”
    “哎,好,好!感谢沈同志这几天的帮忙,预祝您明天归程顺利。”
    “谢谢!”
    等和张工程师.曲技术员告别以后,程潜才问道:“沈同志在青市参加的试制项目是中止了吗?我以为你是圆满地结束了任务才回来的。”
    “是,最后一个三刺辊项目,已经初步试制出来了,但是纺织科学院那边说后续的资金和人手都很难到位,就暂停了。”
    程潜轻声道:“那还挺遗憾的。”
    沈爱立点头,事实上,不仅是当时她心里失落落的,就是现在想起这件事来,她心里仍有些不好受,但是事已至此,并不是她个人的人力可以解决的。
    倒是想起来,马上就到一月了,李婧文和许姐她们应该已经搬到京市去了,怎么还不曾把地址寄给她?
    忽听程潜和她道:“沈同志,告诉你一个消息,你肯定想不到!”
    爱立见他神色有些复杂,一言难尽的模样,有些奇怪地道:“什么事?关于陆白霜吗?”
    程潜点头,和她道:“昨天傍晚,我去厂长家,给他送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还没进门,就听到陆白霜的声音,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来求厂长帮忙解决高利贷的事的,没想到等进了客厅,才发现还有一位男同志在,这位男同志我还认识。”
    程潜说到这里,想到昨晚的场景,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这俩个人竟然凑到了一块去,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爱立忍不住问道:“是谁啊?不会是借高利贷的吧?他还敢去陆厂长家啊?”
    程潜摇头,有些叹气地道:“不是,不仅不是,和借高利贷的相比,俩人的身份说一句天差地别也不为过,是宜县县委办公室主任姜斯民,沈同志可能不认识,姜同志在宜县还挺有一些声誉的,他是扎扎实实地从一步一步基层做起的。”他还听厂长私下和朋友说过,说不定过几年姜斯民就能坐到宜县县委书记的位置。
    “姜斯民?”沈爱立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就听程潜接着道:“沈同志,你定然是想不到,他为什么会和陆白霜在一块儿?”
    “陆白霜不会找他帮忙了吧?她去县里举报了放高利贷的?”
    程潜没有再卖关子,和她道:“俩人处对象了,姜斯民同志给陆白霜解决了这件事,我估摸着,应该是还了本金,他的身份,那边人怕是也不敢朝他要利息。”
    程潜想到自己昨天傍晚看到的场景,有些哭笑不得地和爱立道:“昨天我一进去,就看见陆白霜脸上挂着笑,她看见我,还抬了抬脖子,好像自己找了姜斯民做对象,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一样。可我是个男同志啊,难道还羡慕她有机会嫁的好不成?你说,陆白霜这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陆白霜迫不及待想炫耀的心情,他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姜斯民这样的人,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了。
    就是姜斯民这样的人,却和无脑.冲动.骄纵,又刻薄虚荣的陆白霜处起对象来,程潜怎么想,都觉得这事过于匪夷所思。
    忍不住嘀咕道:“沈同志,你说,姜斯民这种搞党政工作的人,难道看不出来陆白霜的脾性吗?竟然会和她处对象?”
    沈爱立并没见过姜斯民,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看程潜一副一颗好白菜被陆白霜拱了的样子,心里不觉有些好笑,笑道:“程同志,幸好你是男同志,你要是女同志,我都以为你是看上姜斯民了!”
    程潜挠挠头,“我对这俩个人都算熟悉,昨天听到他俩处对象,真是觉得有些荒诞。”
    沈爱立问程潜道:“陆厂长什么态度啊?”
    “陆厂长对姜斯民还挺客气的,但是并没有收他送的礼,只说陆白霜的事由她父母作主,他不过是隔房的叔叔,俩家这两年来来往也并不多,让姜斯民不必和他这样客气。”
    这话听着,就有些生疏了,像是并不愿意和姜斯民扯上一点关系一样。不然怎么样,都该寒暄几句,让俩人以后好好处之类的。
    又问程潜道:“那老太太呢?”
    “推说身体不舒服,并没出来见。”
    陆厂长的态度,沈爱立倒不意外,但是老太太竟是连见都没见,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和程潜道:“要是陆白霜真和姜斯民在一块儿也挺好的,以后至少有人给她兜底了,不用什么事都来找陆厂长。”县委办公室的主任,确实是个好对象。
    说着就朝食堂的方向走,程潜喊住了她,“沈同志,咱们今天不在这吃,去国营饭店吧?前几天劳沈俊平同志招待了我一顿,也让我有机会招待你一顿!”
    爱立忙道:“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
    程潜笑道:“其实,是我自己嘴馋,想国营饭店的红烧肉了,劳沈同志陪我一起吧!而且这个月,厂长还额外给我拔了一笔招待费,我这还没怎么用呢!你可不用给我省!”
    爱立也就没有再推,俩个人去了国营饭店。
    程潜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清蒸鲈鱼,加两份时蔬,爱立笑道:“程同志待客的规格,可比我大方多了,我第一次请我堂哥吃饭,就点了俩个菜加一份汤。”后来请谢镜清吃饭,也是这个标准。
    程潜笑道:“哦,沈同志还有堂哥吗?也是在汉城工作吗?”
    “不是,在部队里。”
    俩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爱立一抬头就看见门口又进来两位同志,其中的女同志她还认识,正是陆白霜,悄声和程潜道:“你看,那个是不是就是姜斯民?”
    程潜回头看了一下,点头道:“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爱立也没想到,这都快回汉城了,还能碰上这样的热闹。
    姜斯民也看到了程潜,带着陆白霜就走了过来,陆白霜面上有几分不情愿,又不便说出她和沈爱立的矛盾来,慢腾腾地跟在姜斯民后面。
    等俩人到了跟前来,爱立才看清了姜斯民的长相,意外地发现和姜蓉蓉长得挺像的,但是她印象里姜蓉蓉好像是家中独女,她要是有一个这样的亲哥,姜靳川怕是不敢就这样把她送去藏家联姻。
    正想着,就见姜斯民朝程潜伸手道:“程同志好,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又望向爱立道:“这位同志是?”他穿着一件黑色呢大衣,里头是灰色的毛衣,露出蓝色衬衫的领子来,本身个子又高,看起来倒确实显得一表人才。
    说话的语气也不温不躁的,莫名地就给人一种成熟.稳重感。
    沈爱立忽然能理解,先前程潜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来,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没有城府的,会找陆白霜做对象,确实有些奇怪。
    问题是,她都觉得奇怪,陆厂长本身可是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硬生生地从社会底层里拼搏出来的,他会觉得不奇怪吗?
    此时对上姜斯民的寒暄,程潜忙站了起来,客气地和他握手道:“姜同志好,这位是我们厂长请过来帮忙的工程师!”他知道沈同志和陆白霜的矛盾,猜测沈同志大概是不想理会陆白霜的对象的,就只策略性地应付了下姜斯民。
    姜斯民听程潜说是别的单位的工程师,想着以后也没有机会打交道,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再看这女同志面上也是淡淡的,并不准备和他们做交谈的样子,他也就识趣地没有多停留,略微寒暄两句就带陆白霜去别的桌子落座了。
    等俩人走开,爱立才轻声问程潜道:“这姜斯民,不会是汉城的吧?”
    程潜点点头,“我隐约听说,他父母也是市委里的干部。本身能干,家里背景又好,我们厂长都猜他过几年怕是要高升呢!”
    市委里的干部?爱立猜测,大概还真是姜靳川的儿子,是姜瑶的哥哥,而不是姜蓉蓉的哥哥,不过他和姜蓉蓉却更像一点。
    如果真是姜瑶的哥哥,姜靳川会同意儿子娶一个县城工人家庭的女儿?
    彭南之对上她时,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这样的家庭,会接纳陆白霜这样的姑娘吗?
    沈爱立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程潜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沈同志认识这位姜主任吗?”
    爱立坦白道:“如果他父亲是姜靳川,那我可能认识他家,除他以外的人。实不相瞒,我们俩家还有些矛盾。”
    程潜沉吟了下,问道:“那我方不方便问一下,是什么类型的矛盾啊?”又忙道:“沈同志要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啊!”
    爱立微微笑道:“也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姜靳川的爱人仗势欺人,有一次和我妈妈还发生了冲突,我妈妈气不过,举报到市里去了,后来可能还有别的问题,省里监察委员会调查了两次,后来姜靳川就被免职了。”
    程潜心里道:那这矛盾可不小,都要闹到举报的程度。
    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沈同志刚才说,他父亲被免职了?”这年头普通人被划上思想错误的帽子,都吃不消,若是姜斯民的父亲思想上出了问题,怕是对姜斯民也会有一定的影响!
    爱立点点头,“如果他确实是姜靳川的儿子的话,那就是这样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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