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时面对爱立的信任,黎东生仍旧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李婧文见爱立出来,问她道:“什么事儿啊?是不是试制问题啊?”
    “不是,是明天有其他部门的领导来视察,主任让我当讲解员。”
    李婧文奇怪道:“这次怎么喊你了,以前这活都是许姐接的,她对这套业务可熟了。”
    沈爱立不以为意地道:“可能黎主任觉得不好总喊许姐一个吧?也没什么,我估摸一两个小时就够了。”
    李婧文却是仍旧觉得有些奇怪,这事就算不喊许姐,应该也是她们几个的任务,爱立毕竟是新来的,对这一块不是很熟悉。心里有些嘀咕,也没好当面和爱立说。
    回头问许姐,许满莉一点不知道工业局领导要来视察的事,笑道:“可能主任是想让爱立重点介绍一下大小双刺辊,最近在棉纺厂投产还挺好的,有可能想在青市.京市大范围推广,也说不准。”
    李婧文笑道:“要是这件事,确实得爱立出面。”
    第二天一早,李婧文提醒爱立道:“穿你那件绿衬衫.杏色的薄毛衣外套,你不是有件灯芯绒的裤子,搭这一身刚好。”
    爱立笑道:“你怎么比我还激动的样子?主任说就是走一个过场。”
    李婧文摇头道:“主任可能是怕你压力过大,许姐昨天和我说,可能是想将大小双刺辊大范围推广,这可是大事。”
    沈爱立有些意外,“怪不得喊我讲解呢!还好你提前和我打招呼,我还准备应付应付就抽身走人呢!”
    早上九点钟,沈爱立跟着黎东生在棉纺厂门口,迎接京市和青市纺织工业局的领导,一共有十几号人,两边寒暄的时候,她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站在黎主任旁边。
    第143章
    一番寒暄之后,黎东生向为首的两位纺织工业局的领导,介绍爱立道:“这是我们目前多刺辊试制小组的成员,沈爱立同志,不瞒你们说,这可是梅同志要我去信到汉城那边抽调过来的。”
    说着,还不忘看了眼左边一位穿着中山装的男同志。
    京市纺织工业局的钱副局长,敏锐地捕捉到了黎东生的视线,心里微微琢磨了下,黎东生家里兄长也是部队里的,认识谢镜清并不奇怪,也不知谢镜清有没有提前和这边打招呼,别回头这边还说漏了嘴。
    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黎东生的视线,笑着和沈爱立握手道:“沈同志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青市这边的李局长也笑道:“这次的多刺辊试制小组,一开始启动的时候,我们就听说有两个外部的名额,我们单位的年轻同志们可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最后听说从汉城调过来了一位,大家伙都好奇着呢,今个可算见到了。”
    名额竞争激烈的事,沈爱立从徐春风那里,已然了解了一部分,此时听李局长提,才知道原来不仅是程攸宁,这边也有很多人惦记着。感觉自己能脱颖而出,真是撞大运。
    浅笑道:“各位领导过誉了,是我们主任爱护后辈,和别人谈起来,总说我们的好。我们主任说,我们能够聚在青市棉纺厂搞试制,还要感谢青市纺织工业局和京市纺织工业局对我们的大力支持,给我们提供了强有力的后勤保障,这次能够跟着黎主任接待李局长.钱局长和各位同行们,我深感荣幸,也请大家在接下来的参观活动中,不吝指教。”
    面前的姑娘眉眼恬静,面色红润,穿着得体.大方,毛衣针织外套还衬得人有几分温柔.娴静,与梅子湘同志给人的锋芒毕露感不同,她像是一个极普通的姑娘。
    言谈举止自信沉稳,显然是对自己领域内的工作,成竹在胸。同时,又不乏谦和有礼,整个人看起来进退有度,行事有分寸。
    谢镜清想不到,自己和长女的见面,会以这样的方式,完全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和自己专业领域内的领导交谈。
    而他,甚至不能表达一句作为父亲的赞赏和欣喜。
    黎东生笑道:“各位领导请进,这次由爱立同志给大家介绍介绍,目前我们项目的进度。这位虽然是我们研究团队的新人,在这次的试制小组中,可是起着主力的作用。我特地让她抽出半天的时间,来给领导们汇报我们的工作。”
    钱局长笑道:“是我们叨扰了,打扰了你们的进度。”
    黎东生笑道:“汇报工作,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钱局长可是客气了啊!”
    沈爱立昨晚就做了一些准备,带着一群人往他们试制车间的路上,就先介绍了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的历史沿革,等到了车间,沈爱立指着机器给他们看,指出具体的改制,从平行双刺辊讲到大小双刺辊。
    她记着李婧文的话,将介绍的重点落在车间反馈出来的效果上,着重介绍了改制以后的优点。
    然后又介绍了目前她们正在尝试的其他几个方案,最后和大家道:“我们主任说,我们当前的首要目标就是早些完成试制任务,如果各位同行对我们的方案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恳请大家不吝赐教,给我们一个学习的机会。”
    短短一个小时,沈爱立提起多刺辊梳棉机的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大家都看在眼里,显然先前黎东生同志对她的褒奖,并不完全是出于对小辈的爱护,而是有几分肺腑之言在里头的。
    黎东生笑道:“怎么样?我们的爱立同志讲解的内容,大家是否还满意?爱立刚刚说了我想说的话,大家要是有什么意见或想法,还请积极和我们联系,我们现在就想着能够集思广益,早些完成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在华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上,能够奉献一两块砖瓦。”
    李局长笑道:“一定,一定,就是这梳棉机一块拔尖的人才,可都给你们收罗来了,我们这些人就是来观摩观摩,来学习学习的。你别说,我刚刚听沈同志介绍,你们现在有三种方案在并行研究,你们这儿真是搞得热火朝天的,这个项目才启动不过两个月,你们的进度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让我这脱离技术岗几年的人,都有些心潮澎湃。”
    钱局长望着李局长,有几分羡慕地道:“当初你们青市把梅子湘同志的团队争取过来,可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现在他们一有新的产品,第一时间就在你们这试制,可把我们眼馋的。”
    李局长摇摇头,“你们就是不厚道,我们这还没高兴几年呢,这眼看着,人又要被你们抢走。”
    钱局长立即哈哈笑,“这事我们可是和梅子湘同志磨了许久,他们在你们这,待得时间可够长的,也该挪挪地了,就比如说东生,家在京市,可是连春节都很难回家的,我们也体谅体谅人家的不容易,是不是?”
    中间又有其他的一些随行同志出来打圆场,气氛一时比较热闹。
    黎东生又带大家参观了其他的车间,然后请大家去食堂包厢吃饭。
    沈爱立的讲解任务完成,到这时候,人也稍微放松了一点,躲在角落里,端了一杯热茶喝了两口,润下嗓子。
    百无聊赖中,忽然发现,京市那边纺织工业局的随行人员之中,有一位年约五十的老同志,好像时不时就盯着她看,她每每看过去,人家还很客气地和她点头致意,心里不禁都有些奇怪,总不会是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吧?
    等到了包厢里,爱立跟着服务员一起给大家上茶,到了那位老同志跟前,爱立忍不住笑问道:“您是不是觉得我面熟啊?我看您上午经常盯着我看。”这话说的直白,谢镜清倒不好不接话。
    面前的女孩子,和她母亲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谢镜清恍惚从她脸上,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在蓉城的那段日子。
    他不过才二十八岁,和沈玉兰在抗日救疗队中相识,一路互帮互助,渐生情愫,他知道她前头有一子,彼时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热恋中的人,总是怀着一腔热血,以为所有的世俗的羁绊,都不算什么。
    直到老家那边,父母派了人过来,他才意识到,就是这些世俗的偏见,有可能成为他人生路上,某一段的拦路虎。
    他告诉玉兰,他去去就回,最多两三个月,一定会到蓉城来和她团聚。
    玉兰当时没说什么,一如往常地给他收拾行李。却没想,当时她已经怀有身孕。即使现在想起这一段,谢镜清心里都不由万分愧疚。
    一晃二十五年过去,他们的女儿已然是能独当一面的女同志了。
    谢镜清将思绪从往事中抽出,微咳了一声,情绪复杂地看着她,温声回道:“是,你和,”忙改口道:“沈同志很像我一位故友,所以冒昧多看了两眼,还请勿怪。”
    沈爱立摇头道:“没事,不知道您怎么称呼?”这种和谁谁长得像的情况,也是常见的,沈爱立并不以为意,见两位局长正由黎主任接待,她就干脆坐下来,和这位老同志攀谈了起来。
    谢镜清瞬时卡壳,愣了一下,才道:“我姓严,单名一个城字。”
    沈爱立又接着问道:“您是一直在京市吗?”
    “年轻时候去过申城.延庆,后来就一直在京市。”他漏掉了蓉城,怕她察觉出来不对来。
    沈爱立笑道:“我还没去过延庆,上次去参加纺织技术交流大会,到的申城,那边可真是繁华,不瞒你说,我头一回见到扶梯呢,听说在民国时期就有了。”
    谢镜清见她这样活泼,微微笑道:“是,申城在民国时期,就有不夜城的称呼,我年轻时候在那边读的书,当时的青年,都向往去申城见识见识。”
    沈爱立接道:“是,我妈妈也在那边读的书,说申城那时候新思想新思潮的,对她影响很深。”
    谢镜清没有接话,眸子微微垂了下来。玉兰也和他说过这话,说他们都是接受了新思想的,倒不必拘于俗套,搞什么媒妁之言,当时他们只请了相熟的朋友,来家里吃了一餐饭,就宣告他们正式在一起了。
    这边沈爱立自顾自地道:“当时贵单位的蒋帆和谢微兰同志也在,我们还见过几面,您都认识吧?”
    她提谢微兰,谢镜清面上一时有几分不自在,半晌才道:“谢微兰同志已经离开了我们单位,听说去了申城。”
    沈爱立当不知道地“哦”了一声,笑道:“这样啊,申城是个好地方,南方的气候也湿润一点,不比北方的干燥,谢同志应该会喜欢。”
    正聊着,钱局长忽过来道:“沈同志,我听你们说申城,我忽然想起来,你先前是不是去申城,参加过上次的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
    沈爱立笑道:“是,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我们主任,才有机会从汉城调到这边来。”
    钱局长点点头,那一场交流大会尚未结束,主办方就给他们单位寄去了两份公函,其中一份是关于谢微兰剽窃提案的事,一份都是蒋帆言语侮辱.毁谤女同志,另外他们还收到了华南工业局寄去的公函,也是对蒋帆的追责。
    他们无可奈何,让蒋帆写了检讨,并罚他三年内不能升职加薪。
    他记得那女同志好像就叫沈爱立。
    钱局长这时候才发现谢镜清在旁边,讶异了下,一开始谢镜清告诉他想跟着来这边参观,说是有一件私事想办一下,不便暴露真名,他心里虽有些奇怪,也没有刨根究底,现在见他似乎和沈爱立在交谈,不由猜测他这一趟的根源,难道是沈同志?
    朝他看了眼,笑问道:“沈同志.严同志,是否打扰你们交流了?”
    沈爱立笑道:“没有,钱局长,我们只是随意谈谈,您是有什么事吗?”
    谢镜清也摇头道:“没有妨碍,钱局长请便。”
    钱局长立即和爱立握手道:“是有一件事,我还当向沈同志表示歉意,”在沈爱立的疑惑中,钱局长开口道:“是我们单位的一位小伙子,当时在申城技术交流大会上,和沈同志发生了言语的摩擦,事后我们单位还向主办方去了致歉信,但是当时会议已经结束,想必沈同志没有看到?”
    这事,沈爱立还真不知道,闻言笑道:“您客气了,都是小事,贵单位当时已经处理了,您还这样费心,我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她并没有说自己当时是小题大做,而是当着这位局长的面,仍旧觉得蒋帆不对,但是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她算满意,所以不会再计较。
    钱局长提起这个话题,显然也是有私心。
    由纺织科学院牵头,梅子湘同志领导的高速梳棉机研发团队,是他们纺织工业领域排得上号的一支技术队伍,里面的人才在纺织工业领域都是拔尖的。
    固有的成员他们抢不过来,这位沈爱立同志单位可是汉城国棉一厂。
    他们京市纺织工业局要是有意将她调过来,沈同志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先前蒋帆将人得罪了,她心里或许有疑虑。
    所以,钱局长甫一见面,就先抛出了橄榄枝,态度十分谦和.友善。
    意外地发现,这小沈同志还挺有脾气。倒也不甚在意,毕竟搞研究的人,总有点性格。
    面上和蔼地笑道:“还是要表示我们的诚意,以后说不准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沈同志没有芥蒂才好。”
    沈爱立忙道:“钱局长,您真是言重了,不会不会。”
    这时候李局长和黎东生也走了过来,李局长就笑道:“怎么,钱局长,你挖人挖到我们这地界来了,这可不行啊!”
    黎东生接话道:“钱局长,那可真不行哦,我们这多刺辊梳棉机的研制,爱立同志可是主力,我们可不会放人。”
    钱局长笑道:“哪里哪里。”却也不否认他的心思,话聊到这里,索性当着大家的面问沈爱立道:“听说沈同志只是暂时调到这边来,不知道这边结束以后,你考不考虑去我们京市纺织工业局?”
    沈爱立想不到,钱局长还真是这个意思,眼睛一时都瞪圆了,“啊?钱局长,您怎么会邀请我过去?”
    纺织工业局,这是原主刚毕业的时候,很想进的单位,即便现在的沈爱立,对汉城的纺织工业局,也怀有几分念想,相比较于纺织厂,纺织工业局对他们来说,确然是更好的单位。
    但是很可惜,地点在京市。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沈爱立的表情就从惊讶转换到遗憾,和钱局长道:“太感谢您的厚意了,但是我因为家庭问题,所以想留在汉城,感谢您的邀请。”
    黎东生也想不到,钱向辉会打这个主意,见爱立拒绝了,忙打圆场道:“钱局长,您当我们为什么只是借调爱立过来,就因为这小同志不愿意离开汉城,不然早几个月,梅同志和我就把人调到我们的研究团队了。”
    钱向辉笑道:“我还想着,在你们这儿逮一条漏网之鱼,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层缘由,那这等好事,确实轮不到我。”
    又朝爱立道:“不过,沈同志,你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可以给我们来信,我们再商量商量。”
    沈爱立自是应下,“谢谢您!这份厚意,我都感觉受之有愧。”
    钱向辉摇头道:“怎么会,沈同志,你现在进的可是梅子湘和黎东生的团队啊,这一次的试制小组除了黎东生,才八个名额吧?而你是其中之一,不可妄自菲薄哦!”
    且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就已经想出一个方案并投产,钱向辉十分看好这小姑娘的前途。
    在一边旁听的谢镜清,在听到爱立拒绝钱向辉的时候,还有些意外。他想不到,连京市纺织工业局,她都拒绝,等黎向辉的一句“家庭问题”出来,谢镜清如遭雷击。
    等大家都就坐,谢镜清起身和爱立道:“沈同志,不知可否请您移步,说两句话?”
    沈爱立忙站了起来,跟着他到了走廊外面,笑道:“严同志,您请说?”
    谢镜清直接开口问道:“不知道沈同志为什么不愿意去我们单位?”话一出口,自己也意识到有些唐突,忙描补道:“我们钱局长是诚心相邀,我今天见到沈同志谈起项目,也觉得您是这一块的人才,很希望后面能和您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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