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沈玉兰终是抬笔,给贺之桢写了一封回信。
    抬头“贺大哥”三个字写出来,沈玉兰怔然许久,实在是恍如昨日,但是时光已经像蝴蝶蹁跹的翅膀,翻飞了山和河。
    正如贺之桢所说,他们的鬓边已染了霜色。心里积压了多年的石头,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午后,稍微搬移了一点。
    “贺大哥,收到来信,很是意外。当年的事,我深表歉意,给您和叔婶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感谢您不计前嫌,来书问候。近期听闻青黛去找了张伽语,青黛的性格比较冲动,我担心会惹出乱子来,劳烦您稍微帮忙看顾一点,不胜感激!我目前任职于南华医院供销科,一对儿女都已工作,生活上一切安好,感谢您的挂念!祝好!”
    落款是“沈玉兰”。
    等爱立和叶骁华买完车票回来,沈玉兰已经将信寄了出去,许是想通了这些事,沈玉兰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久违地拿了一套茶具出来,正在家里煮茶。
    见俩人回来,起身将叶骁华带来的苹果切了两个,问他们道:“今天车站买票的人多不多?这马上年底了,走亲的比较多吧?要不是爱立这回为的是梳棉机的事,我怎么都要把她拖到年后,才放走。”
    爱立这才想起来,今年没法陪妈妈过年了,有些歉意地道:“妈,我忘记这茬了。”
    沈玉兰拍拍她的胳膊,“没事,前途要紧,你小姨这事,我想想还不放心,准备最近也申请探亲假,去你小姨那里看看。”
    “妈,你要去申城?”忽然听她说要去申城,爱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想去看看!”这些年,她为了躲谢镜清,一直窝在这一块,沈玉兰觉得浪费了很多光阴,现在子女都不需要她操心,她想去申城看看妹妹,而且,十几年前,她还听人说,有人在申城看到过俊平的父亲。
    沈玉兰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像个笑话,那些不敢.不愿戳开.翻开的往事,她都想在老得不能走之前,把这些事都弄清楚明白。
    把苹果递给爱立的时候,才看到她手上带了一只手表,问道:“爱立,你什么时候买的吗?”
    “不是,妈,叶骁华有个朋友在申城手表厂,这是他托朋友拿的内部瑕疵表,比商场里要便宜三十多块钱。”
    沈玉兰轻轻望了女儿一眼,让爱立把手表摘下来给她看看。
    所谓的瑕疵不过是表带上有一点点的刮痕,她知道不管这块手表是不是瑕疵表,拿到黑市上去卖,价格都能翻一番。
    一语双关地和叶骁华道:“托了不少人情吧?爱立这脑瓜,怕是都想不到你费的心力。”
    叶骁华眼含笑意,不以为意地道:“不值当什么,这事爱立和我说了很久了,刚好他们年底清一批库存。”他本来以为这只表怕是到不了爱立手里了,没有想到,在她生辰之前送了出去!
    他说的煞有其事,沈玉兰也就不再说什么。
    想着女儿这样懵懵懂懂的,也未必不是福气,她自己在情感上一再受挫折,前头爱立和魏正处对象的时候,她还怕这是她们母女的宿命,没想到后来爱立遇到了樊铎匀,就是叶骁华看着都很靠谱。
    预备回头,去见叶骁华奶奶的时候,多做些虾米酱.买点营养品带过去。
    转身问爱立道:“你那天中午,要不要我去送你,行李拿的动吗?”
    爱立摇头道:“不用,妈,要是需要帮忙的话,我去厂里喊小李给搭个手就成。”
    爱立说的轻松,等到了周三中午,望着自己前夜收拾出来的两个行李袋,忍不住叹气,准备先移到院门后面,再去找小李帮忙把她送上公交车。
    不想,刚出院门,就看到叶骁华从巷子口走过来,爱立远远地就朝他挥手,等他近前来,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我都怕耽误你上班。”
    院门还没落锁,叶骁华一眼就看到她身后一大一小的两个行李袋,大的那个有她半人高,她还说没什么行李。
    不由皱眉道:“你这叫没什么行李?你准备自己就这么拖着过去?爱立,你是不是过于乐观了些?”就是他都觉得份量不轻,问她道:“你到了那边,有人接吗?”
    爱立讪讪然,忙道:“有的,黎同志说会派人来接我。”她本来想着少带一些,但是一年四季的衣服装装,东西就多了起来。还有一些工具书,她怕在那边不好买,一起给带了。
    真要出门,她自己望着行李,都有些发愁,准备咬咬牙,给挪上公交车就算胜利。
    看到叶骁华,她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和他道:“我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许多东西。”
    叶骁华没吱声,蹲下身来,将大的行李袋背在身上,让她自己拎那个小的,两个人就朝公交站过去,一路上和她道:“到了那边,要记得写信。钱票不够,不好和沈姨说,就给我和樊铎匀说,他那边是不是经常去野地里调研,你联系不上?那你直接给我拍电报。”
    爱立笑道:“好,叶骁华同志,你自己在这边,也要多注意啊,感觉你的生活有时候也是水深火热的,有什么烦心事,也记得给我写信,咱们是朋友。”
    最后一句话,让叶骁华也忍不住笑起来,“对,爱立是我的朋友。”他心里忽然有些许释怀,放下那个执念,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也很好。
    一小时以后,俩人就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厅里聊着到青岛那边的事,有一位姑娘原本走了过去,忽然回头,望着爱立笑道:“爱立,真是你啊!我听着声音有点像。”
    爱立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姜蓉蓉,笑问道:“姜同志这是要去哪里吗?”
    她的称呼明显有几分疏离,姜蓉蓉记得,以前沈爱立一直喊她“蓉蓉姐”的。
    心里不由有两分伤感,和爱立道:“我送我堂妹回乡下,她想回老家看看奶奶。”事实上是,最近叔叔要婶婶给瑶瑶相看,瑶瑶一个都不愿意,每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的,叔叔让她把瑶瑶送到老家住几个月。
    她们老家在隔壁的西省,条件不是很好,瑶瑶怕是住不惯。但是叔叔的意思,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她们劝也没有用。
    姜蓉蓉话说完,才注意到爱立旁边站着的是叶骁华,和他微微点头。
    叶骁华没想到是姜家的人,不由皱了皱眉,并没有理会姜蓉蓉,他现在对姜家人,是连面子情都不愿意留。
    要不是姜瑶瑶和彭南之招惹爱立,他和爱立之间也不会忽然就有嫌隙起来。他现在看到姜家的人,生理就有些不适。
    姜蓉蓉也不以为意,瑶瑶对叶骁华的心思,她早些年就看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叶骁华和爱立是什么关系,却也没有打探的想法,而是转身向爱立问了几句沈俊平的情况。
    爱立笑道:“谢谢姜同志关心,我哥挺好的,他的腿也逐渐恢复了,矿上的同事都挺照顾他的。”
    姜蓉蓉是来买些吃的,怕姜瑶等急了,略聊两句就走了。等她回到座位上,果然见瑶瑶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道:“姐,你怎么去这么久?我都等急死了,你做事真是磨叽,奶奶是不是也是你这性格啊?我在老家和她肯定处不来,不然你别回来了,陪我在乡下住几个月吧!”
    姜蓉蓉本来听闻沈俊平的事,心里就有些怅然,正没耐心哄这个一直被娇惯的大小姐,见她这么说,心里涌上来一层怒意,不轻不重地道:“哦,我碰到叶骁华了,和他略聊了两句。”
    姜瑶一听叶骁华,立即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亮着眼睛问道:“骁华哥怎么会在这边?他也要去坐火车吗?他现在在哪?”
    “不是,像是来送一位女同志,”说着,饶有兴致地指给堂妹看,“呐,在那里呢!那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叶骁华眼光是真不错。”
    姜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期然地就看到了沈爱立,沈爱立正抬着手手腕看表,姜瑶立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忍不住轻声道:“骁华哥到底给她买了表。一个连申城手表都买不起的穷鬼,把骁华哥给抢走了。”
    姜蓉蓉忽然看热闹不嫌事大,问她道:“瑶瑶,你认识啊?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叔叔说你这次得在老家待四五个月呢,你这一趟回去,再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姜瑶低了头,她知道叶骁华不会乐意见到她,要是当场给她没脸,连堂姐怕是都会跟着看她的笑话。到底没往前头去,整个人却是瞬间蔫吧了一样,无精打采地。
    姜蓉蓉觑了一眼,见她消停下来,也懒得再费神,想自己的心事来。
    姜蓉蓉一在姜瑶身边站定,叶骁华就看见了她,和爱立道:“你不知道吗?这姜蓉蓉也是姜家的人,和姜瑶是堂姐妹,一丘之貉。”他可不觉得,姜靳川家的风水,能歹竹出好笋来。
    爱立无奈地笑道:“还不止呢!这女同志可差点成为我新嫂子,要不是我哥脑子没转过弯来,现在俩人可能都谈婚论嫁了。”
    叶骁华真不知道这一茬,总感觉自己这半年和爱立隔阂了很多,掩下去心里的不自在,和她道:“还好没成,是姜靳川把姜蓉从老家带出来的,又是上学,又是工作的,怕是都费了不少力,姜蓉蓉可欠着人家好大一份情呢!以后谁和她结婚,不都得还这份人情。她和你哥要是成了,你对上彭南之都硬气不起来。”
    说着,还轻声补充了一句,“这情况,不是比我那次麻烦多了?怎么也没见你抱怨?”
    爱立心里有些好笑,“怎么会?彭南之砸我钱的那次一点都不麻烦,而且你处理的还很好。而姜蓉蓉这边的问题,压根让人没法处理。幸好我哥没开窍,不然我怕是抱怨得你耳朵都听出茧来。”
    她话说完,望着叶骁华笑,叶骁华给了她一个白眼。
    爱立又和他道:“不过姜瑶回老家,你这边也消停了。”
    叶骁华点头,“说不定等你回来,我也处上对象了。你在这等我会,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等买了车的,叶骁华又一直把人送到了火车上,看着她安顿好,才下来。
    望着火车缓缓地启动,忍不住抬头朝她猛挥,这一别,就是一年以后了。爱立又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生长了。
    车厢内的沈爱立,也忍不住朝外面的人挥手,离别的情绪,瞬时涌上心头。
    一直到看不见站台了,沈爱立才发现对面的大姐一直望着她,见她看过来,那大姐笑问道:“小妹,刚才那男同志是你对象吧?”
    爱立摇摇头,“不是,是我哥哥。”
    大姐望着她笑道:“你哥哥可够细心.体贴的。我看他刚才还给你买馒头.买鸡蛋。”
    爱立笑笑,没再回应,也许是她看多了在火车上拐卖的案例,遇到这样和善.健谈的大姐,心里不觉就起了一点提防。
    第127章
    大姐仍旧笑吟吟地道:“你哥长得也讨人喜欢,还没有对象吧?”
    见爱立不吱声,自言自语地道:“我家侄儿也是这样细心的性格,可多姑娘喜欢了,就是……”说到这里,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没有再和沈爱立搭讪。
    沈爱立微微松了口气,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昨晚收拾东西搞得很晚,现在放松下来,觉得有点头晕,这一趟火车要20个小时,她准备先睡一会儿再说。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哭,不觉皱起了眉头,那哭声却越来越大,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沈爱立被迫睁开眼,就看到对面的大姐哭得泪眼婆娑的。
    一边哭一边道:“哪个杀千刀的哦,把我的钱偷走了,这是我苦巴巴的老嫂子,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心疼我这寡妇才给的呢,都是苦命人血汗里抠出来的钱,哪个丧良心的,这么狠的心,这可让我怎么办啊?家里孩子还在等着呢!”
    有人问她在哪丢的,丢了多少钱,大姐哭着回道:“一十块钱呢!我回娘家,我嫂子给的,我一毛钱都舍不得花,这是我留着给孩子读书用的,哪个挨千刀的,这么狠心,一下子全给顺溜走了。我好些年都没舍得火车票回娘家看看,下回还不知道是哪年,我的天老爷唉……”
    许是伤心狠了,大姐哭几句掉钱的事,哭几句自己命苦。
    沈爱立耐着性子听完,大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和她道:“你去问问列车员,这火车到现在还没停过站呢,说不定能找到。”听她说可能能找到,这大姐立即收了泪,望着爱立道:“真得还能找到吗?”
    爱立点点头,问她道:“是在座位上丢的,还是在过道上丢的?”
    大姐试着回忆了一下,嗫嚅道:“我刚刚去接点水喝,回头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
    说到这里,大姐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准时刚才撞她的人顺手牵羊了,立即就起身去找列车员,没想到过了一会又哭着回来,说办公室里刚好没人。
    一屁股坐下来,开始说自己的不容易,从三岁死娘,哭到一十八岁改嫁,三十六岁又守寡。
    让沈爱立开了眼界,却也没有再劝的心思。知道这大姐是心里苦得慌,借着掉钱的由头,想发泄一场。
    在一旁看着她哭完,等大姐收了泪,递给了她一块干净的帕子,大姐倒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摆摆手道:“不用,妹子,你一看就是干净体面人,我哪好用你的帕子。”
    沈爱立摇头道:“没事,大姐,你拿着用吧,我带了好几块,你擦擦脸。”
    大姐这才接了过来,忙和沈爱立道谢,俩人就聊了起来。沈爱立得知她叫宋春华,是青市的,这次来汉城看望老家的哥哥嫂嫂。
    沈爱立听了,心里有些奇怪,问道:“大姐,你怎么会嫁这么远?”
    “唉,我前头的男人在青市当兵,我跟着过去了,后来男人死了,我就在那边改嫁了,这离哥嫂就越来越远。我哥嫂心疼我,这次我走,还给了我这许多钱,说我一个寡妇还带着俩孩子,不容易。唉,我不容易,他们也不容易。”
    说到这里,又开始掉眼泪,喉头哽咽了起来,轻声和爱立道:“不瞒你说,大妹子,我这回回娘家,实在是家里出了事儿,不然我哪舍得这许多路费钱,跑这一趟?”
    话说到这里,后面的事,对宋春华好像都顺理成章地倒了出来,“沈妹子,你是个热心肠的,我说了,你定然不会笑话我,唉,我娘家大侄子前头犯了事,进了那里头,我急得夜里都睡不着觉,就想着回来一趟看看。”
    宋春华提起这事,又忍不住抹眼泪。和爱立道:“我大侄子,人好着呢,是我哥嫂大半辈子的指望,就是给人骗了,一个女同学给他介绍了一门挣钱的生意,你说这年头,能有什么挣钱的?这出了事,女同学跑得没影儿,我大侄子可不受了灾。”
    沈爱立觉得这剧情有点熟,想起来这大姐姓宋,试探着问道:“宋大姐,你这侄子不会是宋岩生吧?”
    宋春华一时都忘记抹眼泪,愣愣地看着沈爱立,“大妹子,你怎么知道?”
    沈爱立万想不到,原书的剧情都崩成这样了,她竟然还能坐个火车,遇到原文男三宋岩生的姑姑。
    对面宋春华还巴巴地看着沈爱立,“大妹子,你认识我侄儿啊?”
    沈爱立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对上宋春华热切的眼神,摇头道:“我不认识,我就是听说过这个事儿,你说的那女同学,以前住我们那一块儿。”
    宋春华立即道:“我嫂子还去过食品厂找她,说她不在那了,我侄女儿又根据信上的地址,找到她住的地方,发现她和男人离婚了。这女人,倒是厉害着呢!”
    沈爱立点头,“是,那你们后头找到没有?”
    宋春华摇摇头,“我们去看了岩生,岩生说这事赖不到她,让我们别找了。唉,你说这孩子,人家把他害成这样,他还说赖不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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