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并不知道,等她一走,穿着一身老蓝色棉布衣裳的王元莉才从一根柱子后面出来,默默地盯着沈爱立的背影,她听张柏年说,沈爱立从申城回来,不仅被评为四月十佳好人好事,还是榜单上的第一名,厂里现在怕是连门卫都认识她。
    还破格提前升为助理工程师,现在兼任清棉车间的主任。而她自己呢,从汉城国棉一厂的技术员,成为扫大街的环卫工,还是临时工。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洗得都发硬的衣服,王元莉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妈妈说她不能再穿好看的,不然大家可能会骂得更厉害。
    黑五类能找谁去告状?
    就是现在住在家里,哥哥嫂子都有意见,希望她和张柏年的事,能早点落实,但是张家父母那边也不愿意她进门。
    没想到当初沈爱立极力看不上的,现在倒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刚才,沈爱立一出来,她就看见了,如果说她现在最怕看到谁,一定就是沈爱立。王元莉现在无比后悔当初意气用事,非要针对和举报沈爱立,搞得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正在出神,忽然一辆自行车在她身后响铃,王元莉转身一看,就见张柏年从她跟前过,朝她看了一眼,想喊他,又想到他叮嘱过自己,在单位门口不要和他打招呼,要是给厂里人看到了,影响他工作。
    王元莉蠕了蠕嘴,到底没喊出来,看着张柏年骑着自行车走远了。忽然觉得胃里有点不舒服,一个人靠在柱子边,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扫地。
    沈爱立看到王元莉还是两三天以后,她和序瑜从食堂出来,准备回家午睡一会儿,就看到王元莉被门卫大叔吆喝着把门口扫干净一点,“我说这位同志,你怎么扫地,就这门口一块最不干净啊?不是我说你,你别的地方稍微扫扫还行,门口这块,大家常进常出的,你卫生搞不好,领导们看到了还不得有意见?”序瑜看了一眼爱立道:“她估计怕扫门口,给厂里同事看见,我都听这大叔说了她两回了。”
    王元莉正拿着扫帚过来,就碰到章序瑜和沈爱立出来,两个人都穿着时兴的碎花衬衫,头脸都涂着雪花膏,干干净净的,反观她自己,不合身还打着补丁的蓝布衣裳,后背都汗室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一时臊得想躲都来不及,门卫大叔看她还磨蹭着,不耐烦地喊道:“我说同志,你到底扫不扫啊?这不是你的工作吗?你这像什么话啊?”
    王元莉窘得脸像滴血一样,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师傅,这就来,这就来!”
    路过章序瑜和沈爱立跟前,头低得差点撞在大门上。
    门卫大叔“哎呦”了一声,不高兴地道:“你这同志,怎么毛毛躁躁的,路都看不见吗?”
    沈爱立回头看了她一眼,刚好王元莉也朝她看着,没想到沈爱立会回头,一下子像做贼被逮到一样,立即低头扫地去了。
    等这一块地扫好,王元莉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边走边哭,她都不知道这噩梦一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沈爱立一进甜水巷子,就和序瑜道:“我刚才回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我都感觉到头皮发麻。”序瑜道:“你麻她更麻,她以前在厂里高调的很,你等着,肯定有不少人落井下石,看她笑话的,她麻的日子还在后面呢!”章序瑜自小听多了这种墙倒众人推的事,只是看着王元莉这样,心里多少也有点唏嘘。
    望着爱立道:“可别同情她,当初要不是你警惕心高,她要是举报成功,现在拿着扫帚扫马路的,可就是你,你想想你能不能受得了?”
    沈爱立摇头,她看着王元莉这样,都能理解原主为什么会受不了跳楼,隔着书看,还会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实际在这个年代生活,才会发现这个“赖活着”真得太难了。
    章序瑜见她脸色苍白,像是被吓到一样,拍拍她的肩膀道:“别怕,还有我在呢,不管怎样,爱立同志永远是我的小姐妹,你就算扫马路,我也会搭理你的。”
    沈爱立给她说得鼻子一酸,“序瑜,你太好了!”序瑜不以为意,取笑道:“这么一句话就能感动,怪不得你去一趟申城,就能被樊铎匀拐跑,我要是个男同志,你还不得为我生为我死。”
    沈爱立好笑道:“你拉倒吧,想什么美事呢?不管我这对象谈的和没谈区别也不是很大,大概就是交了个笔友。”
    这话序瑜倒是不赞同,有些惆怅地道:“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有人能说几句悌己话,可以敞开心房,不必有什么遮掩和顾虑,你的欢喜他跟着欢喜,你的忧虑痛苦他跟着忧虑痛苦,小傻子,这是多少人想求却未必能求得的。”
    沈爱立望着她,有心想问两句小李,可是又觉得序瑜定然是早有打算,她贸贸然问出口,也只是再把人家的伤疤揭开。
    握着她手道:“那我真是天下第一幸运,不仅找到了爱情,还找到了最好的小姐妹。”
    章序瑜也被她说笑了,捏着她脸道:“对,我小姐妹最有福气。”
    王元莉的事,沈爱立很快抛到脑后。
    林青楠那边不过两天,处理结果就出来了,林青楠和曹秋秋四个操作工都被辞退,朱自健也被调离了生产岗位,转到保卫部那边去了。
    沈爱立立即向人事部报备,将舒四琴提为原来林青楠那班的轮班工长,副主任由副厂长从清棉二车间调了一个老师傅过来担任,合作起来还挺好。
    然而沈爱立刚缓口气,将清棉车间的机器保全知识的后半部分整理完,接着就收到了黎东生同志从青市那边寄过来的快信。
    信里说加一个控制辊确实比一对清洁辊工作辊要便利很多,但是他们在1181e型和f型上多次实验以后,发现除杂的效果确实能提高不少,但是也存在绕花积屑.隔距走动等问题。
    总结是,实际效果并不明显。
    黎同志希望她不要丧气,继续关注高速梳棉机的研制这一块,有新的想法再给他们写信。
    随信还附来了一部分试验记录。
    沈爱立看完,心凉了大半截,颓废了两三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对这一个提案,她实在抱有太大的期待了,期望着能就此在高速梳棉机的研发史上留有一笔,但是明显她想得过于天真。
    而此时,西北军区,谢林森望着信纸上最后一句:“有来有往,才见情分!”反复念了好几遍,嘴角的弯度越咧越大,他知道,这就是愿意和他多来往的意思了。
    旁边的战友看他像魔怔一样,凑过来看了一眼,“哎呦,连长,该不会是对象的信吧?”
    谢林森忙一把把人推开,“去,去,去,这可是我妹子的信!我妹子说她愿意和我写信了!”
    那人倒没有想到,“嘿”了一声,“连长,你这妹子够任性啊,给哥哥写信还这么难为她了?”
    一句“哥哥”,让谢林森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你不懂,你别瞎咧咧,我这妹子好着呢!我和你说,我全家姓谢的,她就搭理我一个。”
    那战友心里不由笑道:“那你家这妹子谱儿可够大。”
    谢林森瞪了他一眼,“曲小杰,你今儿皮痒痒是不是。”
    曲小杰忙摆手,“没有,没有,对不住,对不住,我嘴欠,我这就走。”等出了外面,忍不住和别的战友道:“我和你们说,你们瞧不出来吧,连长家妹妹谱儿可够大的,她说愿意和连长写信,连长都乐呵半天。”
    有人插嘴道:“呦呵,这妹子够厉害啊,把我们连长都治得这么死死的,有本事!”
    “我都有点期待认识一下,谢连长平时可对姑娘们冷漠的很,敢情私下,还是个妹妹奴啊?我以为他对谁都是那么一副‘老子懒得搭理你’的样子。”
    众人都被他说笑了起来。
    而收到信的谢林森,丝毫不知,正开开心心地给妹子写信,“收到爱立妹妹的来信,非常欣喜,我这边目前尚不缺东西,等后面有需要了,定然第一个联系你。”
    想了一下,又将何姐写给他的信,复述了一部分告诉爱立。末了还写道:“何姐的意思,她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火坑跳进去,不过我看俩人旗鼓相当,鹿死谁手还说不准,说不定过个几年,还能听到让人意外的消息。何姐说,谢镜清已经给了准话,说谢家和她再没了关系,虽然你并不在意,我却觉得少了一点恶心人的事。期待妹妹的下次来信,如果有什么高兴或者烦恼的事,也希望你能够在信里提及一点。”
    写完,看了又看,望着最后落款位置的“谢林森”三个字,觉得下回不妨大胆一点,落款就直接写“哥哥谢林森!”
    第68章
    时间一晃就到端午节,沈爱立被迫从梳棉机的打击中爬起来,和序瑜一起去友谊商场买了一些糕点.糖果去看小骢,一路上序瑜都望着自家小姐妹默默叹气,本来多好的姻缘,奈何这小傻子没看上叶骁华。
    等到了三元巷,沈爱立还和序瑜笑道:“真想不到,小骢的哥哥竟然是叶骁华,我和你说,我还没告诉他这件事,等他知道我可救了他弟弟,还不得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哈哈!”序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都不想配合她谈论这个话题。
    小骢正在自家院里玩弹珠,一抬头看到院门口站着的沈爱立,一下子高兴得就差蹦起来,“妈妈,爱立姨姨来了!”
    徐学凤听到声音,忙出来,见果然是章序瑜和沈爱立,笑道:“哎呦,稀客稀客,可盼着你们来玩了。”
    忙过来开院门,见两人手上还带了东西,皱眉道:“怎么还破费呢,瑜丫头你也不劝着点,来你徐姨家,还带东西,过来玩我们和小骢就特别高兴了,小骢前两天还念叨着,说要去看他爱立姨姨呢!”
    沈爱立拉着小骢的手,笑道:“前段时间去申城出差了,想着徐大姐最近可能在家,就让序瑜带我来看看小骢。”
    徐学凤正给两人倒茶,摆果脯.糖果.瓜子一类,听到这话,笑道:“你也去申城了啊,小骢的哥哥也在申城出差,早知道,我就托你带封信给他了。”序瑜接了茶,有点惋惜地道:“那徐姨你确实该准备几封信让爱立带着。”也许两个人早点见面.多见几次面,就没樊铎匀什么事了。
    徐学凤见她这样说,端糕点的手一顿,望着序瑜笑道:“哦,看序瑜这意思,有什么是你徐姨不知道的?”序瑜指着爱立道:“让她和您说!”序瑜看着徐姨对爱立的热乎劲,都不能想,一想都觉得心痛,本来多好的姻缘。
    沈爱立将小骢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摸着他的头道:“我和小骢的哥哥是朋友,没有想到我们小骢竟然是叶同志的弟弟。”又对徐学凤道:“我也是从申城回来,才听序瑜说,小骢是骁华的弟弟。”
    这下,徐学凤都惊了,骁华的性格他是知道的,以他的性子,他还能有女性朋友?关键是他愿意交女性朋友?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姜瑶,怕都不好说俩人是朋友。
    徐学凤都不用转脑子,都知道叶骁华的心思!
    再看沈爱立,比先前还要热络许多,“这真是叫无巧不成书了,兜兜转转,大家本来就该认识来着。”
    忙让家里的阿姨准备午饭,拉着爱立道:“中午可得留下来吃一顿饭,不然骁华回来,都得说我们照顾不周,我真是想不到,我们骁华还能交到爱立这样热心肠的朋友。”不得不说,骁华的性格虽有些不着调,看人的眼光倒是挺好的。
    她和学成俩个,为了骁华的姻缘问题,愁的头都大,要是骁华真和爱立处上,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不仅老太太那边能交代,就是她自己,也觉得没有比爱立更好的姑娘了。
    等傍晚丈夫回来,徐学凤就和他道:“你猜猜今儿来的是谁?”
    王学成还没来得及猜,小骢就喊了出来,“是爱立姨姨!”
    徐学凤接过丈夫的包,和小骢道:“以后可不能再喊姨姨,得喊姐姐,人家和你哥哥可是好朋友。”
    王学成挑眉:“怎么,你今天和人家说了,要给她和骁华介绍?骁华的脾气可难说,上次那个,你看看他信里怎么写的,可别到时候为难人小沈同志。”想起这事,王学成还一肚子火,也不知道是气儿子,还是气媒人挑了个这样的。
    徐学凤摇头道:“这回可不用我俩操心,骁华自己怕就想着法子追人家哩!”
    见丈夫不明白,这才将俩人原本就认识的事说了,末了叹道:“爱立和我说,她和骁华是朋友的时候,我都怀疑我耳朵听错了,不是我埋汰骁华,就是他那性格,能好端端地和人女同志做朋友,”说到这里,又对丈夫笑道:“你今个要是在家,听听爱立怎么形容骁华,你都得怀疑这真是你儿子?”
    王学成来了点兴趣,把怀里的儿子放在地上,问妻子道:“哦,怎么说?”
    徐学凤扳着手指数道:“热情.仗义.好人,你听听这个词,热情!形容咱们骁华的!”
    王学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这小子这回是栽在这姑娘手上了,他自己知道上心,我俩就不用再瞎操心,回头我和妈妈说声,让她也宽心些。”又有些不理解地问道:“依我看,序瑜也是个很好的姑娘,怎么从来没见你起过给骁华介绍的心思?”
    徐学凤摇摇头道:“那姑娘也算我看着长大,确实是个好姑娘,但是和我们骁华就不合适,瑜丫头冷静.自持,行事有分寸,做事也有考量。但是怎么说呢?”
    徐学凤微微思索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么说吧,序瑜过于理性,不像爱立同志,勇敢.善良不说,重要的是行事凭本心,骁华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就得搭这样的过日子才好!”
    王学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知道学凤的意思,是小沈同志更重情意一些,心里都有些叹息,自己其实还没有学凤这个继母了解儿子。
    对王家夫妇的态度,沈爱立毫不知情,从王家回来,就在家里洗洗刷刷搞了半下午,趁着天气好,将书房里的被褥也拿出来晾晒,想着也许哪天樊铎匀出其不意的回来,也说不定。
    晚上给樊铎匀写信,和她说了自己最近收到了黎东生的信,重点渲染了自己受到的心理创伤,“我真是太天真了,我以为这个提案至少会有一点点用处,没想到只是让人家做排除法了。我的心灵深受创伤,都想就此一蹶不振,但是这话说起来都让人脸红,我还年轻,还有那么多年的人生路要走,我的研究也不过是刚迈入门槛的阶段,谁能说我以后不会研究出更好的方案呢!”
    又将去叶骁华家的事说了,“小樊同志,我真没有想到小骢会是叶骁华的弟弟,真是觉得太奇妙了,我都庆幸当初自己的勇敢,如若不然,后果都不敢想象。对了,叶同志在前些天的信里告诉我,他再有月余左右就会回汉城。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分别也有一个多月了,不过,对比两年这个数字,它仍旧是过慢了些。祝好!”落款是“多云同志的爱立!”
    想了想,还在信的空白处,画了几朵云。
    也许是将梳棉机的事说了出来,沈爱立感觉稍微轻松点,倒是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就把单位发的两袋黄豆扛回家,一到小区,就发现院子里还挺热闹。
    婶子们都在院里聊天,小安安见她回来,立即跑过来笑道:“姨姨,你家来客人了。”
    沈爱立一早给小安安准备了两颗糖,蹲下来给她,“呐,特地给你带的。”
    小安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小嘴甜甜地道:“谢谢姨姨!”
    “不客气,小宝贝!”
    刘婶子道:“爱立,你快回家看看去,说是把你哥从矿里救出来的人。”
    等到了家里,那男同志见到沈爱立手上拖着两个袋子,立马上前来帮忙,一旁的沈玉兰介绍道:“爱立,这是你哥哥的同事,杨方圆同志。”
    沈爱立伸出手,笑道:“杨同志你好,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你的名字了,总是觉得很熟,又想不起来听谁说过。”
    杨方圆也伸手道:“经常听俊平提到你。”
    沈玉兰在一旁道:“这次辛苦杨同志将你哥拉了出来,不然,妈妈都不敢想。”
    杨方圆却道:“本来俊平进去也是为了救我,还好我俩都逃了一劫。”
    杨方圆略坐一坐,婉拒了沈家邀其留下吃饭的好意,说要去看一个朋友,等人走后,沈玉兰笑着问儿子:“杨同志长得还挺好看,在你们单位是不是比较招女孩子喜欢?”
    沈俊平回想了下,“确实,不过他感情不是很顺,之前大学的时候处过一个对象,他家里海外背景比较复杂,后来他又被划为右`派以后,女方就和他分手了,两个人没了联系。前段时间他来汉城这边看病,说是偶然遇见了,人家已经又处了对象。”
    沈玉兰唏嘘道:“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如果俊平不是被划为右`派,被下放到宜县的矿上,也就不会遇到杨冬青,就算遇到两个人最多也就是一面之缘。
    沈爱立听着这故事,觉得有点耳熟,默默念了两遍“杨方圆.杨方圆,”忽然想起来王元莉的前对象也是这个名字!忙问哥哥道:“杨方圆是汉城科技大学的吗?他前对象是不是叫王元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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