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的小饭馆,也有这样一盏灯。即使菜已经卖完了,灯也会亮到很晚,照亮小巷的路。
    现在,她也点起了一盏灯。
    一直关注着街尾的李红云,头一个上门,带着订好祝贺花篮,身后还跟着几个相熟的老邻居。
    “叔叔阿姨晚上好,吃点什么?”站在门边的年轻男女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李红云来这几次,都没见过这两个人。她隐约感觉青年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往店里一瞧,崭新的消毒柜和双层大开门的饮水柜、糕点柜立在后排,看着就让人安心。
    别的店面追求上客追求翻桌,能坐的客人越多越好,难免显得有些挤。这家店错落有致的桌椅被灯光一照,宽敞又亮堂,好像往哪一坐都很舒服。
    闹鬼的店面折腾几年都没人做成生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开门迎客。
    连员工都请了,眼看是要开起来了。
    小黑板菜单在柜台边和门口各挂了一个,几行粉笔字清清楚楚。
    “腌笃鲜汤泡饭,腌笃鲜汤,笋丁鲜肉烧麦。小菜凉拌枸杞芽或蒸蛋……没啦?不卖炒菜?”
    连着被家里孩子缠了几天,中午又被李红云当面馋到的牛阿婆,看着直摇头,“这哪是做生意的样子!”
    连菜单都敷衍,用的菜能好吗?
    牛阿婆心里犯着嘀咕,拿钱的手又放了回去,看向旁边的黄奶奶,“你是海市来的,帮我们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呗?”
    黄奶奶银白发丝梳得整整齐齐,不跟她生气,笑眯眯地问叶泉,“人老了就惦记这一口。我多打包一份糟油行不行?”
    叶泉给她拿了个大盒子装,体贴道,“还有玫瑰米醋配辣酱的,您要不要也尝尝?”
    一个烧卖不贵,热了当早餐干净又方便,又有吃播在前。除了牛阿婆,有的人心里还有疙瘩不敢进门,但烧麦是一个都没少买,多多少少都要了几个。
    要不是叶泉做得多,他们差点组团把烧麦包圆了。
    吃播放毒,恐怖如斯。
    “欢迎下次再来啊~”刚开门就有生意上门,陈金宝像自己又开了一次店一样热情高涨,等人走了,还在复读每个人姓什么。
    但邻居们走后,陈金宝站在门口眼巴巴等了半天,半天都没等到一个人。
    这会儿,住在老城区的年轻人不是没下班、就是还在通勤路上,年纪大些的住户大多在家吃,或是早有相熟的馆子吃饭。
    本就不热闹的老城区,街尾显得有些冷清。
    叶泉对生意好坏没什么所谓,送走客人就懒洋洋坐回柜台后。
    老板托着腮眼看又要睡着了,陈金宝先着急起来,问俞素素借来平板。
    一拿,没拿出来。
    低头一瞧,俞素素捏着边缘,默默关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声播放的电视剧。
    俞素素尴尬扭头,“走走走咱们一起去迎宾。”
    拿着平板跑到门口,老陈点击播放,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
    市里不许放鞭炮,音乐凑气氛也一样。
    叶泉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任他们去折腾,只警告了一句。
    “开业的时候不许飘着走路。”
    习惯了做鬼飘来飘去,俞素素的脚不知什么时候离地了一厘米,心虚地赶紧落下。
    鞭炮声放到第三遍,天色彻底暗下来,再放就有点扰民了。陈金宝招揽生意没成功,苦思冥想着新办法。
    余温温着的另一锅腌笃鲜,丝丝缕缕味道顺着街飘远。
    唐易刚下公交车,本来累了一天没什么胃口,抽了抽鼻子,嘴巴里却不由自主分泌出口水。
    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一瞧,往日一片昏暗的喜乐街街尾,亮起了一盏灯。
    招牌一目了然,就叫夜宵店。
    唐易乐了,“老板还挺有意思。”
    走近看见菜单,唐易不由得愣住,“只有腌笃鲜?”
    离得近了,那股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唐易犹豫一下,还是迈进了大门。
    能回家才想起来吃饭,大多是对吃什么没有具体想法的人。往往来来回回就吃几家同样的店,要么就是在街上转两圈或选十几分钟半小时的外卖,随便挑个顺眼的。
    寻着味被勾过来,只有一个主菜,正好省得他纠结选什么了。
    “老板,一碗腌笃鲜汤泡饭!”
    第9章 新鬼上门
    多煮的一锅腌笃鲜放在后厨,散出的香味不仅引来了路人。叶泉靠在柜台躺椅里,没一会就又起来,舀在小盅里煮出一碗。
    听见有人下单,叶泉刚端着热腾腾的汤碗出来,拐回厨房加了笋和豆腐结新煮上一份,有陈金宝盯着火,才坐回椅子里。
    看看刚上门的新客人,叶泉慢悠悠喝了一口汤。
    至于把自己手里这碗直接给客人……抱歉,不可能的。
    慵懒美人专注喝着汤,吹起的白汽模糊了眉眼,消弭了距离感,瞬间吸引住唐易的视线。
    唐易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羡慕有人先吃上了,还是该羡慕那碗被专注注视的汤。
    脑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等等,这个大美女居然是这家店的老板?
    居然有老板吃自家的菜,那看来还挺放心的……
    唐易的期待值直线上升,等十分钟后店里服务员把饭端上来,他看着偌大一个砂锅,瞠目结舌:“这么大一份25块?不是送错了吧?!”
    老陈在后厨深有同感地点头,来送餐的俞素素一脸“这不是很正常吗”。
    “没错。”俞素素营业微笑,“筷子勺子不小心弄脏了可以叫我再取,米饭无限续,希望您用餐愉快。”
    细细的葱花浮在浓白汤汁上,脆嫩春笋从里面探出头,饱满的豆腐结靠在排骨上肉汁吸得饱饱的,颜色深红的上好火腿小方,成了清翠浓白中唯一的鲜亮点缀,显得更为诱人。
    砂锅还汩汩冒着气,实打实的足量好料在汤里浮沉,漂亮得像一幅画,让人直咽口水。
    唐易记得自己跟上司一起吃饭时,要价上百块一例的汤才有这样的质感。
    打来的米饭冒着尖,粒粒分明的长粒米像极了广告里最好的五常大米,唐易不懂具体有什么区别,只觉得米饭闻起来格外香。
    湿润鲜香的水汽扑面而来,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已经顾不上思考是不是店老板开业大放送,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勺子。
    温热的汤汁熨帖落进胃里,抚平疲惫一整天后的饥肠辘辘,暮春的夜里还有点凉,被汤的温度驱散,带来满满的幸福感。
    等唐易回过神,已经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嚼着小排的脆骨,咔嚓咔嚓脆响,却反而想念起最先被吃完的笋来。
    被料理包快餐荼毒久了,不常吃到时令菜,这会唐易才意识到,春笋为何被无数人惦念。
    往四周一看,店里不知不觉多出了十几个人。有的有些眼熟,都是曾在路上碰到过的晚下班的打工人。
    刚进店里的人大多满脸写着疲倦怨念,顺着味晃进店里,宛如行走的丧尸,怨气怕是邪剑仙来了也吸不完。
    但拿到属于他们的那份砂锅,神色慢慢平静下来,眉眼舒缓,像也被浸在了温柔水汽里,感受了一瞬难得的幸福。
    唐易揉了揉肚子,懒懒的不想起来,摸出手机,在租客群里@相熟的室友,“下班了没?出来吃晚饭夜宵啊!这家店手艺绝了!还便宜,这么大一份腌笃鲜才要25!”
    这会已经九点多,消息刚发出去,门外传来一阵咔啦啦关卷帘门的声音。
    住在老城区就是这点不好,最多十点,附近的饭馆就关得一干二净,点外卖都只剩下几公里外的烧烤麻辣烫。
    见老板起身,唐易顿时警觉,“老板,要关门了吗?”
    “还没吃夜宵呢。夜宵卖完再关门,大概开到十二点。”叶泉诧异地看他一眼,摘下小黑板补了一行字,“今天晚上做蹄花汤,有人要吗?”
    唐易捂着肚子,突然后悔多续了一碗米饭,忍痛道,“等我加班再来!”
    叶泉把蹄髈炖上,瞧见洗干净放在旁边里的枸杞芽。
    虽然写在菜单上,但像这样不常吃、不熟悉的时令菜,单独列出来,压根没人点。
    拿一把焯水,一点点香醋生抽,几滴香油,蒜泥拌开,爽口微苦余味清甜的枸杞芽就装了盘。
    要论春天的第一芽,一定是枸杞芽。初春三月生机勃勃,暮春时叶片柔嫩,也滋味正好。
    第一天准备的菜不多,刚十一点夜宵店就关门打烊。
    叶泉只负责吃和做,打扫卫生丢给两个员工,溜溜达达上楼晒月亮睡觉。
    回到住处,唐易看着群里发出来的“夜宵福利”:蹄花汤配赠品小菜。
    一群吃了他安利冲过来干饭的家伙,深夜放毒放得肆无忌惮,纷纷感叹要不是老板送了一碟,都不知道枸杞芽也这么好吃。
    唐易的眼泪从嘴巴里流了出来:早知道他当时也点了!
    第二天早上唐易特意看了眼街尾,发现没开门,才遗憾地去隔壁买了早餐。
    和他一样来夜宵店门口转圈的人不少,等叶泉神清气爽睡醒,就被晨练回来的黄奶奶叫住,问什么时候开门。
    “跟昨天时间差不多,晚上开。”叶泉开窗放阳光进来,弯起一个笑,“夜宵店嘛。”
    隔壁早餐兼米线店老板刘嘉听见,总算松了口气。
    夜宵店开业前,叶泉就天天做好吃的,被馋到的食客找来发现没开门,懒得再找别处。正好她也被馋得新添了几个花样,跟着喝到了一口汤,一天下来,生意更好了些。
    本来还担心开业后自家生意没了,知道夜宵店只做晚餐,量不多,顿时安心。
    刘嘉高高兴兴提着一袋水果,来恭喜叶泉开业。
    夜宵店另一端,喜乐街上炒菜馆的老板站在门口,翻了个白眼。“吃一吃图新鲜还行。小年轻一点都不勤快,迟早关门!”
    小声嘟囔,躲不过让鬼听见。陈金宝死前就是做餐饮的,虽然自己不干,但对背后使坏的招儿清楚得很。见叶泉不在意,他没吭声,准备去瞧瞧看。
    “吃饭都不专心?”叶泉见多了无能之辈,懒得理会。她满意地咽下最后一块三丁烧麦,向准备卖的生烧麦伸出魔爪。
    “晚上喝小米粥,小米得泡起来了。”
    傍晚华灯初上,油润的米香绽开,飘出刚打开的大门,晒了一下午太阳的黄奶奶就踏入了夜宵店。
    “还是一份笋丁烧麦配糟油?”叶泉笑着打了个招呼。
    黄爷爷给妻子拉开椅子,眯眼看着黑板,“晚上不能多吃,我要一碗小米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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