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在打量田单,田单也在打量陈胜。他冷哼两声,收回投注在陈胜身上的目光,向齐王凝声道:“王上,昨日犬子田邦言道,他在闹市行走,忽然遭遇匪徒行凶。不但随行武士全部丧生,甚至连边东山也被凶徒打死了。听说这凶徒后来竟被二王子带走庇护,得以逍遥法外。老臣请问,王上是否知道此事?”
    二王子和田单积怨极深,故此也不客气,大声道:“丞相,你可别颠倒黑白,胡乱说话。当时究竟谁是谁非,闹市上千百人都可以作做见证。小王带走的不是什么凶徒,而是义士!”
    田单淡淡道:“此事谁对谁错也罢,都只属我大齐内务,可以暂且不提。老臣今日进宫,却并非想要追究责任。要知道,边东山可是剑圣弟子,当世罕见的绝顶剑手。那凶徒竟然可以打死边东山,则如此厉害人物,怎可能默默无闻了?而在我大齐国境内,又哪有如此人物?所以老臣怀疑,这人是秦国派来的奸细!请王上明察。”
    田单说话,一针见血,直指关键要害。二王子和齐王两父子心中都同时为之一惊。二王子强行镇定下来,放软口气勉强笑道:“哪有什么奸细?丞相也太多疑了。昨天闹市之上,小王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这位陈胜义士,是当年拼死保护我们一家逃离临淄的御前带兵卫统领,田广叔叔之后人。有当年留下的玉佩为证,作不得假的。”
    田单冷笑道:“什么田广?老臣怎么不记得有这个人?再说即使玉佩是真的,却也难保人也是真的。如今这个天下,却还有什么不能假?王上,现在正值非常时期,临淄城内龙蛇混杂,乱得很。老臣身为大齐丞相,有责任维护城内秩序,严惩不法。请王上下令,将那招摇撞骗的奸猾贼子拿下,再投入天牢严刑拷问,必定可以审理出此人身为奸细的证据。”
    田单咄咄逼人,二王子为其积威所慑,再加上心里有鬼不能理直气壮,一时间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陈胜则背负双手,傲然睥睨着这幕闹剧。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田单表面上把矛头指向陈胜,实质目的却只是要逼迫齐王表明立场。
    若齐王公开表示反对合纵,则齐秦两国既未交战,更非敌对,陈胜即使公开表明自己就是秦国使者,又有什么关系了?但若齐王转为支持合纵,那么田单就达到了目的,陈胜这个所谓的奸细究竟何去何从,这位齐国权相绝不会在意。
    齐王性格偏向软弱。即使内心明明倾向于和秦国结盟,行连横之策,但也不愿和田单公然撕破脸。他咳嗽两声,开口道:“陈胜是当年寡人身边的御前带兵卫统领田广之后人。此事确切无疑,寡人可以亲作担保,丞相不必再怀疑。至于昨天闹市的事,不过一场误会而已。丞相就看在寡人面子上,别再追究了吧。”
    齐王一开口就把责任都揽了过去,田单也不好再逼迫过甚。边东山之死固然让他十分心痛,但人死不能复生,田单是个绝对的实用主义者,还不至于为个死人和齐王公开翻脸。
    他暗地里叹了口气,拱手道:“既然王上说是误会,那么便暂且当他是误会罢了。但王上,如今城里秦国的奸细极多,始终不可不防。为防夜长梦多,与赵国协约结盟合纵抗秦之事,不可再拖了。请王上早下决断。”
    齐襄王显得甚是不快,皱眉道:“合纵之事,寡人仔细思量过了。赵人自平原君之后,已然人才凋零,再不复当日赵武灵王时候的兴盛了。既无出色人才,则其纵使和魏韩楚卫四国合纵,终究难成气候。我大齐若与之纠缠,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故此不可行。”
    田单摇头反驳道:“王上此言差矣此话不对。要说人才,赵国从来人才辈出。当今虽然一时青黄不接,但只要缓过这口气来,其与四国合纵,必定能攻破函谷关,直捣咸阳。所以我们大齐若能加入,肯定大有好处。请王上明鉴。”
    旁边的大王子插口道:“父王、丞相说得对啊。赵国自赵武灵王以来,向为当世大国。远者不说,近数十年来,廉颇、李牧、乐乘等皆可称当世名将。还有眼前这个庞煖,也已经成功游说四国加入合纵,如何能说无人?”
    二王子加入战团,摇头道:“王兄错了。李牧长期驻守北疆应付匈奴,难以分身。廉颇和乐乘又都已经离开赵国。以前赵国有郭纵和乌氏倮两大富豪,如今乌氏倮已被赵王逼死,乌家跟随项少龙西入秦国。郭纵则去了楚国。可见连赵国自己人都知道大厦将倾,所以纷纷各寻门路跳离这艘沉船了。明知它是艘快要沉的船,居然还要再踏一只脚上去?未免太过不智吧?”
    第七章:初会剑圣(下)
    大王子抗辩道:“廉颇、乐乘虽然出走,但那是因为前国君孝成王处事不公所致。现在孝成王已经驾崩,新君继位,廉颇乐乘二将不久之后定当回归。何况赵国近年来也屡屡和燕国纷争不断。假如咱们和赵国合纵,则将来咱们大齐出兵攻燕,便可以和赵国东西两边同时夹击,大收事半功倍之效。何乐而不为?”
    当年燕国攻齐,致使齐国几乎亡国。这几十年以来,齐国上下对此始终认为是奇耻大辱,无一日遗忘。而作为国君,齐襄王最渴望看见的就是齐国大军攻入燕国首都蓟城,将燕王喜生擒回来献祭于齐国太庙。奈何当年战事打得实在惨烈。齐国虽然最后仍能复国,却已经元气大伤,无力发动进攻。
    二十几年来,齐国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慢慢恢复了元气。齐王有心想要出兵报仇。但如贸然攻燕,则又担心会重蹈当年覆辙,再引来诸侯合纵攻齐。所以才始终按兵不动。但现在大王子说出可以和赵国联合,然后双方瓜分燕国。如此诱饵,实在令人心动啊。
    二王子愕然一怔,随即大声道:“和赵国联合攻打燕国是可以。但合纵去打秦国便万不可行。这根本是两回事,岂可随便混为一谈?嘿,王兄你该不是收了赵国使者的贿赂,所以才这样卖力替赵国说话吧?”
    大王子面色涨得通红,抗辨道:“哪有此事?你不可血口喷人!你一心替秦国说话,难道你收了秦国的贿赂?”两兄弟就此你一言我一语,逐渐越吵越激烈。开始时候还只是围绕究竟应该连横还是合纵的话题,到后来连各种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往事也都翻出来说了,完全沦落为意气之争。
    正在这闹得不可开交之际,突然又有一名宦官匆匆入殿,跪伏在地,向齐王道:“禀王上,曹公求见。”
    天下间姓曹的人何其多?但能够在齐国王宫内被尊称一个“公”字者,则舍稷下剑圣曹秋道之外,更有谁可当得?刹那间,大殿上人人动容。齐王连忙起身,道:“曹公来了?怎么惊动了曹公?快请快请。”下意识伸手整理衣冠,以备迎接。田单和大王子二王子亦不例外,陈胜双眼发亮,背负在身后锦盒之中的“涯角枪”更随之格格作响,仿佛激动不已。
    尚未露面,先声便已如此夺人。曹秋道剑圣威名之盛,当今天下,再不作第二人想矣。
    那名宦官得到齐王命令,更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快步出去传旨。片刻之后,只见一人从容不迫地漫步走进点将殿中。此人年纪看起来顶多不过三十五、六左右,举手投足,行走间每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仿佛暗合天道。故此哪怕是当世第一流的绝顶高手,亦休想能够在他动作中找到丝毫破绽空隙。
    此人未结发髻,任由乌黑头发散披在自己宽壮的肩膊之上。显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则晶莹如雪。黑发白肤,形成了强烈对比。他鼻钩如鹰,双目深陷,目光深邃难测,却又专注而笃定,予旁观者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尤其特别者,乃是他双手明显要比普通人更人长了少许。
    总括而论,此人无论相貌体型,神情气度,都是陈胜生平所仅见。剑负背上并未出鞘,但很明显,他自己这个人,已经是一柄绝世神兵。剑就是他的生命,剑就是他的灵魂,人剑一体,根本无分彼此。
    曹秋道!陈胜虽然未曾真正见过这位稷下剑圣,但他却立刻就知道了。假如这个人也不是曹秋道的话,那么普天之下,再没有人可以配得上叫做曹秋道!
    看见曹秋道进来,齐王连忙拾阶而下,行礼迎接。田单和两位王子也凑向曹秋道身前,面带笑容躬身行礼。就只有陈胜属于例外。如此模样,自然格外地惹人注意。再加上武道高手对于他人之气机感应特别敏锐,故此曹秋道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缕牢牢萦系在自己身上的强烈战意。
    他举目回首,目光灼灼,立刻就发现了陈胜。皱眉喝问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曹秋道虽然早已经表明态度支持合纵,但他地位崇高,齐王也不敢对他表示不满。可是陈胜作为秦国黑冰台密使,身份同样特殊,齐王也不敢喝令陈胜一定要对曹秋道行礼。霎时间齐王左右为难,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田单却冷笑道:“曹公,这个人就是陈胜。”
    昨天晚上,仲孙龙因为深恨陈胜,又自知无力报仇,于是离开王宫之后也没有回家,直接就跑去稷下学宫,找曹秋道告状。故此自己座下大弟子边东山连剑都还未来得及出鞘就被打死,还有仲孙玄华半招未发,便遭一声大喝活生生震死等两件事,曹秋道已经知道了。
    此刻忘忧先生乍听“陈胜”两个字,立刻便明白一切。他向来最是护短,当下虎目含威,向陈胜望过去,沉声道:“就是你?”
    陈胜傲然一笑,背负双手身形挺立,笔直如标枪。泰然自若道:“正是陈某。”
    话声才落,他反手一扯,扯断身上锦盒的背带并且随手甩出。锦盒顿地,盒盖开启,分拆成两截的涯角枪立刻受力反激弹出。陈胜伸手凌空一抄,将两截枪杆同时抓入手中,干净利落地一合一扭。“咔嗒~”轻声响过,长枪已牢牢接合起来。
    陈胜执枪在手,向地面一顿,凝声道:“今日陈某欲与曹先生论剑证道。曹先生想必不会推辞吧?”
    田单阴森森冷笑一声,道:“笑话。你说要论剑就论剑吗?曹公何等身份,岂是你这种形迹可疑,身份不明之辈可以随便挑战得的?一点规矩都不懂,简直像条喜欢胡乱咬人的野狗,当真贻笑大方。”
    陈胜不屑一顾,淡淡道:“无聊的规矩,不会令人变强,也就没有必要。曹先生,你同意吗?”
    曹秋道面上带了笑意,挥手示意其他人不得胡乱插嘴。迈步向前,目光炯炯直视这陈胜,道:“当然同意。但你可知曹某从来不懂论剑。只要长剑出鞘,便要分生死。”
    陈胜从容道:“正该如此。我要证的,是天下无敌之道。若胜负无关生死,又如何证明我是天下无敌?”
    稷下剑圣陡然哈哈大笑,整个人也精神抖擞,与先前仿佛完全判若两人。他赫然喝道:“好一个天下无敌。无论你技艺如何,居然胆敢在曹某面前说天下无敌这四个字,已经足以令曹某击节。”笑声未歇,随之就听见“锵~”一声清越龙吟响彻大殿。锐利宝剑已然在手。
    也不讲究什么“看你是小辈,让你三招”之类虚头巴脑的假客气,更全不讲究什么剑圣架子。曹秋道手腕轻抖,大团炽烈剑芒立刻若烟花爆散,铺天盖地当头罩下。他和陈胜彼此间本来至少也有十多步的距离,无论如何也伤不及陈胜的。但曹秋道足下步法别有巧妙。挥剑的同时抢步急纵冲上,并且将这股冲刺的力量巧妙融入剑势,杀力相比单纯的挥剑斩击,更要强过了至少两倍!
    剑圣不愧是剑圣,曹秋道运剑手法之妙,更胜当日紫禁之巅的阿美利加共济会大统领mr?god。陈胜生平所见的武道高手之中,再无人能与之相比。其剑势之快,更当真宛若迅雷不及掩耳。然而剑虽快,奈何陈胜为了这一刻等待已久。全神贯注戒备之下,曹秋道哪怕再快几倍,照样难收出奇制胜之效。
    电光石火之际,陈胜不假思索沉腰坐马,“消沉棍转独龙枪”,枪取中平笔直刺出,反过来疾刺曹秋道胸膛,赫然第一招就是以命博命,同归于尽的打法!
    剑如急电,枪快绝伦。说时迟那时快,两件兵器相互正面对撼,登时爆发出“当~”一下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大殿内众人纷纷骇然变色,下意识向后倒退让开,却始终难逃无形音波侵袭,霎时间齐感头晕脑胀,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百万点明亮火花照耀之间,两大武道高手相互擦身而过。双方眉宇间同时泛起惊讶诧异,却又混和了喜悦不胜之意的一种古怪神色。只因枪剑交击,登时炸裂出无俦巨力轰然反震,彼此两人都觉半身发麻,手上虎口隐隐作痛。陈胜吃惊于稷下剑圣剑法之刚猛霸道,曹秋道则因为陈胜的天生神力而大感震骇。另一方面,两大武道强人更因为可以遭遇一位强悍远远超越自己预料之外的难得高手,而倍觉兴奋。
    迅速调整了对于彼此实力之估计,曹秋道神采飞扬,大喝道:“痛快!再来!”进步挥剑,斜斜削出。这一剑却与刚才迅雷急电也似的猛烈攻势全不相同。剑速说慢不慢,但说也并不快。偏偏陈胜却仍然感觉,稷下剑圣已经在这一剑上用足了全力。
    按照正常物理法则,越用力挥剑,剑招速度就应该越快,反之则越慢。可是曹秋道这不快不慢的一剑,却完全颠覆了常理,更因其诡奇而令陈胜生出把握不定,对其来势与取点无所捉摸的彷徨。正好可以克制陈胜之神力,让他有力也难施。剑圣的真正本事,赫然就在这一剑当中,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八章:稷下剑约(上)
    武道之中,有“气、意、神”三大层次的功夫。曹秋道天赋异禀,其剑道修养早达至形神一致境界。剑术出神入化,玄妙非常。若是寻常武道高手,当此一剑,必然感觉进退两难,心中自然生出沮丧消极之意。未等剑锋真正及体,已是斗志全消,唯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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