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文没让洛星怀送自己精致的新衣裳和玉饰,而是去了书斋,要了几本专门摘录的簿子,买了新墨。
    洛星怀:“只要这些?”
    林殊文道:“这些足够了,今日……谢谢你陪我过这个生辰。”
    虽然和洛星怀走不到最后,林殊文还是很感激对方特意赶来看自己。
    洛星怀哑声,记起过去种种,道:“我们就这样分别了吗?当真不和我离开吗?”
    林殊文摇头:“星怀,回去吧。”
    前世他没与对方好好道别,听到洛星怀新婚的消息便黯然离去,这次过了生辰,话也敞开说明白了,没什么遗憾的。
    *
    送走洛星怀,林殊文去租马车的路上看到酒馆,想着回去能吃到叫花鸡,不知严爷喝不喝酒,还没想明白,人已经走进酒馆,跟掌柜打了一壶屠苏酒。
    傍晚而至,在院里凿了一日井活的师傅们已经离开,井已有雏形。
    林殊文匆匆赶回旧屋,提着酒穿过院子,灶屋前的身影令他驻足在门外,目光定定的。
    “严爷,我回来了。”
    *****
    落霞笼罩的大半个村子,院里显得红彤彤的,家家户户有炊烟升起,都在忙着做饭。
    严融之望着站在门口不动的少年:“回来了,”目光一转,“怎么还买了酒。”
    少年内敛文静,不像会喝酒的样子。
    林殊文迟疑道:“给严爷买的,不知道您喝不喝酒。”
    饮酒吃肉,也算人生一件酣畅尽兴的事。
    他把酒壶放桌上,还有一撂簿册,先跑去院子打水洗手,弄干净了就绕到严融之身边,问:“有需要我帮忙做的活儿么?”
    严融之临时堆了个石窑,叫花鸡刚放进去不久。
    六月暑气光吃肉容易荤腻,他挑了个前些日子从菜地收的大萝卜,黄瓜,还有跟村民买的云耳,分给林殊文一点不需要力气,又不让他闲下来发呆乱想的闲活儿。
    “把云耳放水里泡至少二刻钟,萝卜和黄瓜洗干净,萝卜要去皮。”
    萝卜比林殊文的手臂还要粗,八宝村土质不错,春夏不缺雨水,只要把菜苗种下,不用日日专门打理,田地都能长出品相不错的青菜。
    洗菜和去皮都属于细致活,但比林殊文雕木头简单许多。
    他很快把萝卜跟黄瓜洗好,用先用罐子把云耳泡一泡,再把萝卜和黄瓜上的水沥干净,拿进屋里。
    虽值傍晚,可暑气仍未散净,院子那一片空地都冒着热气。
    林殊文舀了一勺子水,将水往院子的空地泼洒,好让周围凉快些。
    这个时候动一下身子就会出汗,莫说在石灶旁边备菜的男人。
    林殊文将门敞至最大,寝屋的窗户也开到最大。四周都种有驱蚊草,少了蚊虫干扰,让晚风慢慢灌进屋内流通就凉快多了。
    林殊文坐在凳上看着严融之把萝卜切成块,说一会儿拿去跟带来的几块骨头熬汤。又把黄瓜切成条形,入碗加些盐搅拌,用锅里烧热的水冲洗,置于碗中,加少许糖。
    少年双眼蓦然睁大:“糖?”
    糖价钱不便宜,寻常百姓的家里很少买得上糖。
    严融之看着他:“今日过生辰,敞开了吃。”
    林殊文咽下想说话,轻轻点头。
    严融之将蒜拍成茸,又把一节不及小指长的干辣椒切城几段,下锅下油翻炒,同时把茸洒在黄瓜条上。
    他的余光不曾离开过旁边坐在凳子上的少年,眉眼一扬,把汁浇在黄瓜条上,正好一碗,份量适度,用木盘托起送到林殊文手里。
    “吃一点,开胃。”
    严融之担心林殊文在外面吃多了,等会儿吃着不舒服。
    林殊文默默接过托盘:“我留了肚子,不会吃不下。”
    倒是他和洛星怀显得生份了不少,出去下馆子没什么兴致吃饭。
    严融之微微一笑:“慢点吃,再给你做碗长寿面。”
    林殊文不由感慨:“严爷,你怎么什么都会……”
    严融之过去在外走商,历经过不少次恶劣的环境,自然不能光等人伺候,久而久之就渐渐都会了。
    他挑了一两件事说给林殊文,少年听得仔细,还把身子的方向调转了,右耳对着人。
    “我带着商队常年在外,经过自己的地,就会停留一段日子,经手那边的账本,览阅风土人情,若有兴致,就找当地的师傅学两手。”
    严融之极少和林殊文谈及关于自己的事,不是不想说,而是等不到一个适合的时机,至少要对彼此目前这段关系而言,不能太过逾越。
    眼下正有机会,就挑几件和林殊文说清楚,这些事,严融之还是挺想让对方知道的。
    林殊文听得认真,眸底的向往一闪而过,垂着脸道:“我从小莫说走出丰阳县,连家门都极少出去,不似严爷这般有见识。”
    书念的再多,都没有亲自走出去看过记忆深刻。林殊文随着严融之的言语,仿佛看见巍峨峻险的山川与河流,看见茫茫无际的荒漠戈壁。
    奈何纵使心驰神往,林殊文神往的念头只有一息,他低头小口咬了一块黄瓜条,酸甜可口,忍不住又多吃几根。
    他还是宁愿待在家里,哪都不想走。
    骨头切成几块跟萝卜炖成汤,汤还没起锅,严融之拿起一把面团,长寿面做半碗的量。
    时节暑热,菜留不了太久,尤其是肉。
    严融之今晚备菜几道,都是按两个人的份量做的,又顾及林殊文进城吃了些,所以做的不算多。
    食物对少年而言,讲究份量很重要,过犹不及,强迫他一下子多食反而会伤了他的身子。
    日色西沉,投在院子天井的余霞渐渐消散。
    在四周昏暗前,林殊文找出火折子点了两支蜡烛,一支放在石灶,一支放在小桌上,他把悬在墙角的灯笼也点了,挂在院里。
    严融之把石窑里的火炭拨开,放在屋外吹风凉了会儿,待裹在最外层的泥巴热温退下,去了泥,揭开层层包括的荷叶,满屋飘香,引人食指大动。
    锅里熬的汤时间一到,严融之先盛了一碗。
    骨头混着萝卜炖出来的汤味道浓郁又清甜,另外还单独留出一份汤汁,用作长寿面的汤底。
    几道菜弄完,夜幕闪烁着明亮的星子。
    严融之把两支蜡烛挪到桌上,让林殊文先坐,去外面洗了手才进来一起坐下。
    林殊文的目光简直不能从桌子上的菜移开,余光看见严融之高挺的鼻梁还带着汗,连忙从腰间摸出一条布帕子。
    “严爷,擦一擦汗,帕子是干净的。”
    严融之接过布帕往前额一抹,顿了下,神色倒还如常,旁人看不出变化。
    林殊文的两张帕子都是轮流洗干净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平日用皂荚洗,布帕除了一股浅淡的草植味道,还带着一份很淡的,嗅起来温软干燥的少年人的气息。
    严融之掌心一收,布帕拢在手里,将长寿面推给林殊文:“先尝尝,今日是你的生辰,一岁一礼,愿你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林殊文愣了下,慢慢“嗯”了声,低头急忙卷了根面往嘴里送。
    旧屋不如在城里的宅子舒适,却让他觉得安心与真实,汤汁就着面下肚,心都热乎乎的。
    过去每逢生辰,家里为他准备的饭宴,林殊文并没有太多酸楚欢喜的感触,例行听从长辈的安排就是了。
    林广良和谢许菇招呼贵客,席座上人人高谈阔论,生辰宴只是长辈们交结的手段。
    面很香,叫花鸡入口酥软,他甚至双手捧起骨头嗦了几口,直把嗦唇瓣润亮,吸不出什么,又朝严融之不好意思地笑。
    最后林殊文还饮了酒。
    严融之按住酒壶,林殊文冁然而笑,嘴角泛出油光。
    他轻声道:“掌柜说这酒不醉人,可以喝。”
    想着今日是少年的生辰,严融之就遂了对方的愿。
    不过半刻钟,林殊文面颊浮起的酡红比落日的云霞还要艳丽,严融之哭笑不得。
    林殊文捂紧杯子还要往嘴里送,晃晃脑袋,发现没酒了,双手捧起杯子伸了过去。
    “满一杯。”
    严融之:“你醉了。”
    “没醉……”
    严融之低声道:“通常只有喝醉的人才会辩解自己没醉。”
    他拿走少年手里沾着油的杯子,正想把人扶去休息,颈边一热,却是少年直直往他怀里倒,两只摸过骨头的手抓起他的衣物,布料上很快沾了手指头的油渍。
    严融之长眉微挑,似是轻叹,连名带姓的唤他:“林殊文。”
    口吻并无斥责,像在看一只赖在怀里胡闹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送上,下一次更新在明晚零点,也是更两章合一。
    感情起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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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丛林之中,所有野兽只遵循一个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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