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孩儿呼呼的跑了过来,唤了声:“小婶。”
    看上去大点儿的男孩子对着顾润泽就是一顿输出:“顾润泽,你怎么回事?一声不响的就跑了,又不说一声,吓死我们了。”
    五岁那小女孩也道:“对对,大伯娘都快急坏了,你不听话,你不乖。”
    小润泽只穿着个小短裤,他那身皮肤白得晃眼,这会儿他柔顺的低着头,“对不起,我错了,我看到我妈妈回来,一高兴就忘了。”
    这时,那妇人也抱着孩子缓缓从坡上的路往下走,庄蓝叫住她:“别下来,我们回了。”
    几个孩子在前,庄蓝走最后,那妇人就站在路边上看着她,妇人叫余翠花,是顾明的媳妇,身材微胖,大圆脸,不过倒是眉眼清秀,看上去挺面善,怀里的孩子差不多才半岁。
    “弟妹,你们回来了。”余翠花笑着的给她打招呼。
    “这孩子不听话,给你添麻烦了。”庄蓝客气的道。
    “都是一家人,不要说见外的话,不过刚刚确实有点被吓到了。”
    “大姐和娘趁着下午凉快去打猪草去了,我在里头带着小丫头烧火煮饭等他们收工回来,就叫这两个大的带着弟弟玩,结果他俩各自玩各自的,等我出来时小润润就不见了,这赶紧的出来找,这周围都是坡坎泥塘的生怕他出什么事。”
    “他这是怎么了?衣服没有穿,这裤子湿得,不会是摔进田地了吧!”
    “对,这孩子见我回来了,跑过来迎我,结果摔田里了。”庄蓝又是好气又是心疼。
    “没摔到那里吧?”余翠花担心问。
    “没有,他皮实着呢。”庄蓝笑道。
    几人一路回了屋,顾青山家比他大伯家要近一些,余翠花带着两孩子告别。
    庄蓝突然想到个事儿,叫住她们:“等等。”
    “你们俩小的过来,我看看你们肚子。”庄蓝对着两小孩子道。
    几个人头上都顶着个大写的问号,但还是照庄蓝的话做。
    庄蓝除了是他们小婶之外,还是他们的老师,他们听庄老师的话已经听成习惯了。
    庄蓝看了看他们的肚子和手指甲,还有面容上像浮粉一样的皮癣,然后问道:“你们俩平时有没有肚子疼?”
    余翠花在一旁补充:“他们就是时不时的叫肚子疼,平时给他们揉揉着好了。”
    庄蓝继续问:“你观察过他们便便后有没虫子?或者说孩子□□周围有没有白色的小虫子。”
    余翠花道:“这倒是没注意,孩子现在大了,解手都在茅坑里,没注意看。”
    “你觉得有啥不对的吗?” 余翠花警惕的问道。
    “二嫂,他们俩吃过打虫药吗?”庄蓝问道。
    “没有,打什么虫,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肚子里面有虫?”余翠花震惊的瞪大眼。
    “别担心,没你想像的那么夸张。”庄蓝笑着安慰。
    就在这时,余翠花怀里的孩子开始扭动起来,她看了看天气:“弟妹不能聊了,我该回去煮饭了,爹娘他们该回来吃饭了。”
    说完就带两小孩子回去了。
    庄蓝也开了院门回家,找了几小时的草药也饿了,她依样画葫芦的学着升火做饭,这火还没有点燃,顾青山就回来了。
    看到庄蓝就说:“我大伯说给陈国忠看病的事先缓缓,明天先汇报公社了再说,就这两天上面有人来调查他,他们不敢轻易做决定。”
    庄蓝继续点着火,顾青山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活计:“我来。”
    “依陈科的说法,陈国忠那病还得趁早啊,不能拖,就怕拖久了想治都没得治了。”庄蓝皱着眉道。
    “一会儿去看看陈国忠情况再说,如果村里不肯出面,咱还是要救人。”庄蓝继续道,陈国忠以后是了不得的人物,雪中送碳救命之恩,这人情得赚。
    “还有件事,刚刚发现大伯家的二个孩子和小润润肚子里面都有蛔虫,这样会导致孩子贫血,营养不足,发育迟缓,甚至还有其它并发症,你去给大伯说下,明天咱去市里买蛔虫药,借这个由头,顺便把陈国忠的药买了。”
    她记得有材料记载,六七十年代蛔虫病盛行,这全村的大人、小孩肚子里几乎都有,只是她没有扩大了说,免得让人觉得她危言耸听。
    柴火烧得很旺,很快锅里的水就烧开了。
    庄蓝看屋里这点存粮想吃点干的有些难,于是拿着淘米的碗去打了些小米、豆子和红薯来煮粥,而且今天顾青山应该花销不小,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存款。
    庄蓝明天去市里,还想去出版社看看,有没有赚钱的机会。
    在顾青山熬粥的,庄蓝去屋子边摘了些血碧菜和四季豆,从屋子里的水缸弄了些水出来清洗的时候,心里暗暗思考着看样子是要在这个世界长期生活了,必须改变生活环境才行啊。
    首先自来水得用起来,这里四处都是山丘,山上有的是泉水,想办法把水泉引下来洗衣做饭,关键是每天还能洗个热水澡,还不用费力去井里挑水,那岂不是太爽了。
    ……
    庄蓝的厨艺完全是超前这个时代几十年的技术,随便炝炒一盘青菜,干煸一盆四季豆,起锅时芬香扑鼻,就把顾青山看得一愣一愣的。
    村里面集体种植的基本以淀粉类的食物为主,而蔬菜大多是直接和稀粥一起煮着吃,几乎在农家没有谁会把菜炒着吃,一方面是还没普及这项技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油盐酱醋各种调料都短缺。
    顾青山拿了个铝制饭盒单独盛了份饭菜装上,还有专门留的虾尾。
    等吃完饭,顾青山把小润润又送到了大伯家,顺道说了下孩子肚子里有虫,须得买打虫药的事情和明天庄蓝也跟着一起去市里的事。
    大伯没怎么思考,直接给开了一张介绍信,盖上村里的公章。
    顾青山回家时天已经擦黑,叫上在院子里等着的庄蓝,两人往村西头的牲口棚走去,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走得也比较谨慎。
    牲口棚住的人,身份比较敏感,村里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反正以前有坐吉普车貌似大领导的人来过,对村乡一级的干部说得语焉不详,只是让他们看管,也没具体说个啥,搞得这姓陈的父子更加神秘,久而久之村里人也不太愿意和他们来往,万一走动近了,也给扣个什么帽子,那才真的是冤枉。
    顾青山虽然平常也并不刻意的避着这父子两,可总归是少让人看着为好,毕竟成天有人在背后议论长议论短的,也不怎么舒服。
    牲口棚里喂的是村集体的牛、猪、羊。隔着老远就有一股畜生屎尿味儿随风一阵一阵的飘来,牲口棚的后面还有一片村里的坟地,所以这个地方是村里人最不喜欢来的地方,连小孩儿都不愿意到这里玩儿。
    圈里养了六头牛,十几头黑毛猪,牛是拿来耕地的 ,猪是养着过年杀了分肉的,如果有富余,还会拿去供销社卖了给每户都分点儿钱。
    牲口棚的环境很差,陈国忠住的地方是空置下来的一间石头猪圈,半开敞式,门和窗都是用楠竹蔑条编制的,也早已破旧不堪。
    庄蓝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但是她知道除了陈国忠父子住在这里以外,另外还有两名不知身份戴着眼镜儿的老头儿,也艰难的生活在这里,其中有一位佝偻着的背几乎已经弯到了九十度,在这种环境里居然一住就是这么多年,这是庄蓝一个生在城市里,从没吃过苦的人难以想像的。
    庄蓝心里隐隐难受,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是这场浩劫的牺牲品。
    走到门口,庄蓝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把口罩递给顾青山,顾青山道:“一会儿我进去,你就不要进去了,在外面看着就好。”
    “老陈在吗?”顾青山敲了下蔑条编制的门,轻轻叫了一声。
    随后屋子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顾青山推开门,昏暗的屋子里一股潮湿、霉臭混和着动物排泄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由于这时已经是晚上,屋里也没有点油灯,顾青山定睛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才在石墙下面看到一张简易的单人床,顾青山走过去,只见陈国忠蜷缩着身子侧躺在上面。
    顾青山蹲在床边,打开手电筒,昏暗的屋内总算是有了一点儿光亮,再次轻轻叫了一声:“老陈,老陈。”
    陈国忠缓缓睁开眼睛,突然又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
    见到来人是顾青山,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别动,你就在床上躺着,我是来给你送点吃的。”顾青山忙说道。
    说着他把铝制饭盒拿出来,又在床头不远处找到一只空碗,给他倒了过去,这期间陈国忠一直捂着嘴在咳嗽。
    陈国忠的状态确实不好,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看上去已经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样子。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忙问:“你看到我家陈科了吗?他一早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第十五章
    陈科一天都没有回来,陈国忠很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陈科绝不会出去玩儿得忘了时间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这时候顾青山给自己送饭来,就更加让他担心陈科出了事,本来牲口棚这边就人迹稀少,再加上自己得了这痨病,更是没人愿意来这儿溜达,就连一同被关牲口棚的那两老小子这几个月都来往得没那么勤了,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性,这些年他对人情冷暖也看开了,这年头谁都难,他不怨谁。
    可顾青山的突然到访,确是让陈国忠瞬间紧张了起来,所以他开口第一句就问陈科在哪里。
    “陈科在县里,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你别担心。”顾青山微笑着道。
    陈国忠撑起身子急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问完又急促的咳嗽起来。
    庄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进了屋,在后面说道:“队里选少先队员,我们队里我推荐了他和另几名同学,需要去县里集中学习几天,过几天人村里就会派人去把他们接回来。”
    陈国忠凝视着庄蓝,眼中偶有精光闪过,一个以后将是一方封疆大吏的人物岂会是庄蓝三言两语就能打发得了的。
    顾青山看出了陈国忠满脸的不信,说道:“老陈,请你相信我,他现在很安全,过段时间我一会把陈科完好无缺的给你带来,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其他的事情你就暂时别问了,安心把身体养好。”
    陈国忠对庄蓝不了解,更没什么接触,当然不信她说的什么少先队集中学习的这些谎话,但他信顾青山,知道顾青山是少有的正直人,他说以人格担保,那就一定会说道做到,他们既然不想告诉他实情,那他何必再问,只要知道陈科现在是安全的,那就够了。
    在这个时代,除了希望儿子安全,还能奢望什么呢?
    庄蓝继续道:“我和顾青山明天要去一趟市里给孩子们拿蛔虫药,听说那边有治痨病的特效药,我们顺便帮你一并拿了,所以今天特地来看看你的病情,你放心,这个药钱不需要你自己出,村里会出这个钱。”
    陈国忠神情略微显得激动起来,他生病半年了,除了儿子和牲口棚里的两老头儿,再没有人理会过他,被人深出一口气,说道:“谢谢,两位的这份情,我陈国忠记下了。”
    此刻一穷二白,可以说是走投无路的陈国忠内心并不平静,但表面上也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可能这就是未来的上位者所具有的所谓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吧。
    但是在庄蓝看来,这一句话,含金量很重啊……
    庄蓝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都会好起来的,不管是陈科,还是你的病情,以及你们的境遇。”
    陈国忠看着她笃定又沉静如海的眼神,似有神奇的力量能安抚人心,使他内心的汹涌逐渐平静。
    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开,他目光深邃而坚毅。
    ……
    回家路上,庄蓝顺路去接小润润。
    两个堂嫂子见她来了,忙拉着她在一旁不安的问:“弟妹呀,你怎么知道孩子们肚子里有虫子的。”
    庄蓝:“我妈妈是医生,刚刚我看了几个小孩子,病状都符合。以后要注意提醒他们餐前餐后要洗手,不要吃手指头,水要烧开了喝,不要喝生水,不要吃生的东西,以后多注意卫生就是了。”
    庄蓝道:“明天去了市里的医院看看买药的情况,如果能多买一些,咱大人也一起吃一些。”
    大嫂说道:“咱大人吃不吃都无所谓,关键得把孩子们给弄好,”
    二嫂:“就是就是,看这几个孩子一天天瘦成啥样了,敢情吃到肚子里东西都让虫子给吃了,怪不得长不壮实呢。”
    ……
    这年头要改变卫生状况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首先是居住环境就差,人均住房面积太小,一大家人挤在一起吃喝拉撒睡,又不太讲究个人卫生,总是容易滋生细菌,导致交叉感染。
    加上这年头的人大多不爱喝开水,口渴了直接从水缸里面舀,只要眼睛看不见灰尘就以为是干净的,也没普及个人卫生的相关知识。
    顾青山还在大伯家里,陪着老人家说话,庄蓝回到家坐在院子里纳凉。小润润在院子里玩水缸里的两条小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子跑到屋檐下的鸡窝里掏出了二个白生生的鸡蛋。
    “妈妈,又有两个鸡蛋。”小润润拿着蛋兴奋的向庄蓝跑来。
    “慢点,小心别摔了。”庄蓝接过他手中的蛋,说道:“明天给你做香喷喷的煎鸡蛋。”说到这里,庄蓝嘴巴也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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