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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婳头一歪,将装傻充愣的本事发挥到极致,盯着脚下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和青绿色杂草,下意识逃避陆焰的目光。
    陆焰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她眼珠一转,越过他的问题,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陆焰稍稍抬眸,“我不能知道你在这?”
    “我又没说不能。”她稍显无辜地抬抬嘴唇,“你想聊什么我们进去再聊呗,外边冷。”说完她弯腰抱住他胳膊,脸上露出一副谄媚讨好的笑。
    “站好。”
    陆焰忽的厉声叱喝,眉宇之间微微拧着,双眸瞬间陷入冷漠,“回答问题。”
    童婳触电似的收回双手,不再有其他小动作,双腿笔直地站立在他眼前,眉头呈八字委屈撇着。
    她背风站立,凌乱的长发吹拂在空中,光是深呼吸的样子,都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我又做错什么了?这次明明是你的错,我累了,不想单方面维持这段婚姻了,更不想看到你了,怎么,不行吗?”
    “既然累了就在家好好休息,而不是到处折腾。”
    陆焰神情依旧冷漠,望了望四周冷清寂静的陌生社区,“还有,如果你指上个月的事,我想我登机之前已经解释清楚了,你如果不满意可以等我回来再谈,而不是一个多月不接电话,不回短信。”
    “当自己三岁小孩?”
    他静默片刻,凛冽的眼神移向她手里的包,“手机给我。”
    童婳不情不愿掏出手机交了出去,依然满脸不服气,他所谓的解释清楚不过是一句“我以为是你”,死不承认因为担心童溪才出现的。
    想到这,她心里越发憋屈。
    陆焰将新号码记下,翻了翻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他将手机放在一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一年,作为枕边人,童婳的变化显而易见。
    散漫怠惰,组织聚会的频率直线下降,一个人呆着却不常接他的电话,除了与童家亲友和几个职业经理人语音交流,几乎杜绝社交,更别提节假日找各种借口避免回陆家吃饭、见长辈。
    早在一年前,她将李岑安排到他身边工作,两个月后,又让童溪寒暑假期间加入他的拍摄团队。
    但凡有点智商的人,不会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陆焰留了点余地,不打算立刻戳穿她,十指交叉而握,双目明晰,“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童婳横着双眉,依旧抿嘴不语。
    他摇了摇头,面含失望:“七年前是这样,你如今打算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
    童婳将他失落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恨恨跺了几下脚,眼神越发委屈,“我犯什么错了?”
    童婳在打听清楚陆焰家庭背景之前,二十出头岁的她压根没有结婚的打算。
    和大部分校园情侣那样,童婳坚信毕业季即分手季。
    在她眼里,陆焰只不过是个外形拿得出手的普通男生,这种小白脸谈恋爱可以,走入婚姻绝不是最优选项,毕竟童向烽自小对她耳提面命,结婚必须找门当户对的,她虽然年纪小却深谙此道。
    金秋九月,校园遍地铺着萧瑟的金黄色银杏叶,预告着将近的毕业季,她心里渐渐生出分手的念头,只等一个合适时机。
    开学后,陆焰却突然提出毕业结婚的想法,童婳吓得好几天没睡着觉,这也让她下定决心分手。
    童婳的手段似乎不怎么高明,先是找各种借口拒绝见面,不接电话,和社团部员在校外夜夜笙歌,又或者通宵达旦地打麻将,泡吧,三天两头夜不归宿。
    她当时和陆焰住在校外两室一厅的公寓式酒店,清晨灰雾蒙蒙,她拖着一身酒气和通宵过后的满身疲惫回到酒店大堂,陆焰必定跟座石雕似的在那死守。
    她每回总觉得男生肯定要爆发,然而,他却始终什么也不说,目光像漩涡似的深沉。
    童婳放纵了足足两三个月,分手的话自始至终没说出口。
    然而最可怕的是,那段时间,陆焰比她还像没事人。
    童婳有些惊恐地发现,这男人远比她沉得住气。
    隔年的年夜饭,大四上学期结束,两家人见了一面。
    童婳第一次见到陆焰父母,和他温文尔雅的哥哥陆矜,那顿年夜饭之后,不仅是她,童向烽对陆家的认知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家人第二回吃饭,中间隔了两个月。
    经过秘书张蕴卫一番背调,再次见面,父女俩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别提对陆焰一家有多热络,饭桌上,童向烽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就差拉着童婳点头哈腰,当晚即主动拍板二人的订婚时间和婚期。
    从那之后,童婳也就收了心,而陆焰也从未提及先前的事,彼此心照不宣地熬过了那段日子。
    不提,却不代表他不记得。
    童婳隐约从他复杂深沉的眼神里读出当年的意味,扬了扬眉,抬着下巴立即改口,“凭什么不能犯第二次错?是人就会犯错。”
    “是可以犯错。知错就改并且保证不会再犯,我自然会原谅你,譬如这次不接电话,不报备行踪,如果不是我来找你,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听到熟悉的字眼童婳有些应激,“我没有错!”
    她双手叉在腰上,思路尤其清晰,“我这么做是你精神出轨在先,不过我气量大,不打算责怪你,只要你同意净身出户,我们可以好聚好散。”
    “我?净身出户?”
    陆焰抬起那双生的精致的眉目,说任何话时波澜不惊,瞳孔深不见底,堪比远处深不见底的墨色海洋,“你觉得可能吗?”
    刚确定关系时,童婳好几次怀疑陆焰是不是有面部肌肉控制困难的毛病,过了这么些年,盯着这张扑克脸,她还是没能打消这个念头,心里头时常犯怵。
    “为什么不可能,”她低下头,低声提示他,“我们婚前约定过的。”
    陆焰撇开目光,淡淡道,“可以离,只要你能承担相应的代价。”
    “什么代价?”
    “一分钱拿不到。”
    她眼底立刻起了怒意,“凭什么?”
    “不凭什么,我在描述一个事实。”
    童婳足足安静了一分钟。
    须臾,她向前挪了几次脚尖,直至站到陆焰跟前,她盯着男人磨得花白的驼色短靴,嘴角一瘪,眼底很快冒出泪花。
    她一屁股坐到陆焰身旁,下巴尖抵在男人硬挺的肩头,声音哽咽,熟练地打着感情牌,“我就知道你不爱我,是不是?”
    他冷冷斜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面对完全不入戏的观众,童婳满满挫败感,停了眼泪,身体紧紧挨过去,依偎着男人,低声委屈道:“你总问我的想法,我哪次不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可是你的想法呢?你有一五一十地告诉过我吗?我知道你根本不爱我,就算你怎么否认我也不会相信的,因为我看过你对她的样子,跟对我完全不一样。”
    “既然你那么笃定,又何必纠结。”
    童婳浑身一愣,没听到想听的话,紧抿着嘴说不出话。
    “别再用你的主观想法随意揣度我。”陆焰站起身脱离她的拉拽,垂着眼帘,“朋友介绍了一家婚姻咨询所,你明天要是没事,跟我去一趟。”
    ……
    童婳自知完全说不过他,不过这回,她没有认错,也不打算认错,更不打算接受他的什么所谓“婚姻咨询”的荒谬提议。
    她火速站起来,裹紧温静的羊绒大衣,收了收眼泪,撇下他,毫无留恋地朝屋内走去,“冷,我要进屋了。”
    温静在屋内等待二十来分钟,就见二人一前一后走过客厅,前后朝二楼的卧室走去。
    亮堂灯光的辉映下,温静这才真正看清男人俊秀的容颜,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气质非凡。
    童婳踩着咯噔咯噔的鞋跟,不远不近地跟在男人身后,注意到温静的注视,悄悄给小助理回了个俏皮无声的wink。
    过楼梯转角时,在男人余光范围,童婳迅速掉下微微上扬的嘴角,重回一本正经。
    回到房间,童婳脱了大衣随手扔到椅子,问陆焰:“你吃过饭没?”
    “飞机上吃过了。”
    陆焰将她的衣服取走,拿去衣帽间挂着。
    陆焰没有洁癖,却有强迫症的习惯,特点之一就是不容许东西乱摆乱放,有时他的书桌不过偶尔放一下她的水杯,下一秒就被男人移走,又或者她在车里辛辛苦苦布置的装饰,第二天必定被他取下,理由是影响驾驶安全。
    比如刚进屋,他便没怎么闲下来。
    取下包里的几件衣物、电脑和日用品,分别放置衣柜,卫生间后,环顾四周,着手收拾她凌乱的化妆桌,以及衣帽间扔的到处都是的睡裙和浴帽。
    “这么久没联系,”望着男人闲不下来的背影,童婳早已司空见惯,甩掉鞋在床上滚了两圈,抱住绒布玩偶,冷不丁撒娇,“你想我了么?”
    他沉默着进到浴室,再次出来时下身裹着她的粉色浴巾,仍旧缄默不语。
    童婳眼神有些不满,“你别老是用我浴巾,我跟你很熟吗?”
    工作性质的原因,男人从不防晒,常年累月的日光照耀下拥有一身小麦色肌肤,加之平时精于锻炼,肩宽腿长,拥有着完美的八块腹肌,人鱼线和矫健身姿。
    “新的在哪?”他随手取下浴巾。
    她随意瞟了一眼,表情不自在,“自己去衣柜找。”
    童婳看着高挑且健硕的背影,不死心地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想没想我?”
    “为什么不理我?”
    这闷雷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怒气未消,指不定何时又要训她,童婳扑通一声从床上跪坐起来,机智的先发制人:“不想可以直说,冷暴力算什么。”
    陆焰用她的头巾擦了擦头,男人头发短,发丝细密,擦了几圈就干的差不多,他向她投去目光,“那你想我了?”
    “当然。”童婳对上他双眸。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果然,又来了。童婳倒吸一气,知道他小心眼,没想到这么小心眼,“还不是因为你气我。再说,我不想接就不接。”
    他背对着她坐下,洁白柔软的床单陷进好几厘米,背影光洁细腻,脊背节骨分明,人却再次寂静无声,似乎是无话可说。
    这男人总是无声胜有声,猜不透的深沉,讲直白点,太装了。
    童婳等不住,无聊地用手指戳了他一戳。好半响,他才再次出声。
    “外祖母走了。”
    童婳呆了一下,脑海反复回响着他的话,柔弱无骨的食指停滞在半空,“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他始终背对着她,口吻不咸不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接电话了吗?”
    他微微侧过头,向来犀利无比的目光,此刻深沉,克制,夹杂着无法言喻的东西。
    童婳愣在原地,突然有些心烦意乱,这不是陆焰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或怜悯,或失望。
    或讽刺。
    她攥紧拳头,仰头轻声辩解,“你可以问我爸的呀,他知道我在哪。”
    “他说不知道。”
    “况且知道了又如何,”他顿了顿,“你们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说的对吗?”
    婚姻中每一次的主动低头道歉,童婳都会觉得疲惫与不甘,哪怕是这次。
    但像是条件反射,她几乎是立刻攀上男人的脊背,温热的手掌心滑过冰凉的锁骨与胸口,从身后紧紧搂住他,低声下气,“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什么?”
    “不该不接你电话。”
    “还有呢?”
    童婳想了会,“不该不跟你去陪太姥姥。”
    “还有呢?”
    童婳又安静几秒,实在想不出个具体,歪头询问:“还有什么?”
    “你不该没事找事,不该旧事重提,与其每天琢磨有的没的,做好你应该做的事,也遵守好彼此的婚姻约定。”
    “离婚这种事,”他转过身,反握住她的细嫩手腕,黑玻璃似的眼珠子,折射着像极了曾拍摄过的眼镜王蛇,冷血、无情,致命,仿佛下一刻就能扑咬过来,将她咬死,“是谁教你挂在嘴边的?”
    童婳倏地抽回手,却被男人有力的掌心敏捷且迅速地抓住,腕骨似乎要被一股猛力捏碎。
    “别再拿离婚威胁我,记住了吗?”
    她委屈地抬着眼帘,目光警惕,伴随着掩盖不住的恐惧。
    离婚的若干原因里,尽管人尽皆知,童婳有一点似乎不得不承认。
    她害怕陆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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