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舍友早早地就洗好澡,上床躺着了。
    陈和颂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怕吵醒他们,也没有开灯,小心翼翼地把洗漱用品和睡衣拿出来,准备去洗澡。
    忽然,有人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睡不着,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过。”
    其他舍友也坐了起来:“我以为你俩睡着了呢。”
    “我也以为你们睡着了。”
    陈和颂抱着脸盆,站在宿舍中间。
    他们朝陈和颂摆摆手:“开灯吧,根本睡不着。”
    “好。”陈和颂笑了笑,走进浴室
    。
    九点三十分钟,陈和颂关了灯,四个人重新躺回床上。
    “一只羊、两只羊、喜羊羊、懒羊羊……”
    “祝老师说,就算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休息一下。”
    “没错,祝老师说的对,睡觉。”
    过了一会儿——
    “你们睡着了吗?”
    “还没有。”
    “嘘——陈和颂睡着了,闭嘴。”
    “噢。”
    宿舍重新陷入一片安静,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呼呼地转着。
    陈和颂平躺在凉席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睡得十分规矩。
    可他皱着眉头,好像睡得并不安稳。
    如同走马灯一般,许多事情从他的梦中闪过。
    从他八岁那年跟着母亲来到贺家,他刚开始和贺屿相处得还算好,没多久,贺屿弄清楚了“陈母不会护着陈和颂”的事实,便开始暴露本性。
    原来在贺家的这几年,他过得这样辛苦。
    每天洗衣煮饭,辅导贺屿学习,忍受贺屿的冷嘲热讽、拳打脚踢。
    从前不觉得辛苦,满脑子都是熬过今天就好了,现在回想起来,陈和颂自己都震惊,他竟然这样熬了十年。
    可是,梦里并没有祝老师。
    没有祝老师,没有人教他搜集证据、去派出所报警,也没有人帮他把这件事情上报学校,更没有人把他护在身后。
    他只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迫留级、被迫做了贺屿的陪读。
    终于到了高考这天,他和今天一样,把错题本看了一遍,收拾好书包,然后早早地上床睡觉。
    迷蒙之间,他翻了个身,恍惚看见贺屿站在他的床边,手里拿着他的书包。
    陈和颂睁大眼睛,想要从床上爬起来阻止他,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屿打开他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他的准考证。
    不!
    陈和颂瞪大眼睛,生理性的眼泪从眼中流出,他动不了,也喊不出来。
    不!那是他的准考证!停下!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说:“小屿只是不想离开哥哥而已。”
    “小屿是高需求宝宝啊,害怕哥哥离开他,所以一直在用过激的方法阻止哥哥离开,虽然过激,但是也可以理解。”
    贺屿拿着他的准考证,轻轻撕成两半。
    下一秒,陈和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不知名的束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拳朝着贺屿挥去。
    拳头带起风声,将床边的幻影打散。
    陈和颂喘着粗气,回过神来,迅速爬下床铺,打开自己的书包,检查自己的准考证。
    还好,准考证和身份证都还在。
    他检查了三遍,又想起祝老师说过的,就算准考证没了,也不用担心,于是慢慢冷静下来。
    陈和颂留了个心眼,把准考证和身份证分开放,准考证放在书包夹层的最里面,身份证则夹在错题本里。
    这样就算弄丢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不一定会丢。
    舍友们都已经睡着了,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陈和颂做完这件事情,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都浸湿了。
    他走到浴室里,用冷
    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要不是晚上宿舍大门关了,他简直想现在就出发去考场,就在考场外面等着。
    他回过神,本来想去看看书,复习一下,但是又想起祝老师说过的,就算晚上睡不着,也要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于是陈和颂把书包抱到床上,就放在他枕头旁边,然后安安静静地躺下。
    耳边传来电风扇呼呼的声音,陈和颂恍惚又听见那些声音。
    “小屿是高需求宝宝。”
    “小屿只是想阻止哥哥离开而已,小屿有什么错呢?”
    陈和颂捂住耳朵,翻了个身,把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默念着明天要考的语文古诗词,回想着祝老师上课时讲过的内容,慢慢睡着了。
    将那些妖魔鬼怪全部阻隔开来。
    *
    第二天,早上七点。
    闹钟准时响起,陈和颂睁开眼睛,忽然发现三个舍友都围在自己的床边,吓了一跳,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就差给他们一拳了。
    陈和颂有点应激,反应过来,松了口气:“怎么了?我们迟到了吗?”
    三个舍友六只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没有,时间还早。”
    三个舍友朝他伸出手,陈和颂犹豫着伸出手,他们连忙抓住陈和颂的手。
    “yes!我和年段第一握手了!”
    “我是第二!”
    陈和颂笑了笑,一晚上都紧绷着的情绪缓解许多。
    他简单洗漱一下,去食堂吃早饭,最后背着书包到校门口等待司机。
    陈和颂在心里宽慰自己,没关系,等上了车就好了。
    等车途中,他拿着作文素材的小本子,临时再看一看。
    八点整,司机准时抵达校门口。
    陈和颂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上了车,说了一声“谢谢”,这才松了口气。
    再过三十分钟就到考场了。
    司机回头瞟了他一眼,问:“祝老师今天不跟我们一起去?”
    陈和颂点点头:“嗯,祝老师怕路上堵车,也为了方便调度,会早点到考场等我们。”
    “行,那我们出发了。”司机发动车子。
    才八点,但路上就已经有点堵了。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回头看看陈和颂,像是和他闲聊:“同学,你是叫陈和颂是吧?”
    “嗯。”陈和颂认真看着本子,随口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让你爸妈送你去考场呢?”
    陈和颂合上本子,抬起头,感觉不太对劲。
    他昨天晚上就紧绷着的神经,重新紧张起来。
    “你家是本地的吧?和爸妈吵架了吗?不然怎么不让他们送?他们应该还是很关心你的学习的,就算和他们吵架,过几天就好了,高考这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怎么能不让他们来送你?”
    陈和颂没有回答,默默地把本子塞回书包里,握紧了手机。
    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遍了,从前的周副校长,后来那些和稀泥的老师,每一个都在劝他原谅。
    可是这个司机和他根本不认识,就是个陌生人,他怎么会忽然说这样的话?
    绝对有问题。
    司机继续说:“老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跟
    你说,高考最重要的就是心态,你现在憋着一肚子气去高考,肯定也考不好。”
    “做人要是不孝顺,考得再好也没有用,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和爸妈说一声‘对不起’和‘我爱你’嘛?”
    这下陈和颂基本能够确定了。
    他问:“是有人去找您说了什么吗?”
    司机又说:“没有,昨天你妈妈来找我了,她很关心你,给我送了礼物,又千叮万嘱,让我好好把你送到考场,她哭得可伤心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还是要去见见她的。”
    原来如此。
    陈和颂淡淡道:“她再婚,纵容继弟家暴我。”
    司机顿了一下:“哪有那么严重?现在的小孩子就是矫情,我们以前,兄弟之间打打闹闹的事情多了去了,砸破了头也有,转头就和好了,什么家暴?说得这么严重。”
    陈和颂不想再理他,借着书包掩护,把手机给打开,切到祝老师的电话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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