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郎不着痕迹的接近,话语幽微而笃定,“这样的男人也不易得,不仅要俊俏精壮,还要得你喜欢,心中不嫌避,接受对方陪在左右——你觉得我如何?”
    韩明铮方才醒觉过来,从他的指尖夺回一缕散发,又窘又怒,“说什么昏话!你可知——”
    陆九郎一语截住,“你是养女,我是韩家副将,需要避忌什么?如此韩家可以收获一个半子,你也能在赤火营继续领兵,一举两得,哪里不好?”
    韩明铮竟给说得哑口,脑子全乱了。
    陆九郎深谙不能急于求成,退了半步,“我是你一手所训,能耐你最清楚,与你朝夕共度,彼此熟悉之极,成婚了你的生活完全不会变,与现在毫无不同。”
    韩明铮虽然强慑心神,仍紊乱不堪,不觉道,“不可能,阿爹不会答应的。”
    陆九郎却道,“韩大人一直不给你议亲,未必没想过,你仔细寻思,这样是不是远胜配给一个膏粱废物,成为韩家的外人?”
    韩明铮心头一跳,沉默了。
    陆九郎声音更低,有一种别样的诱惑,“何况我无论情趣或体力,远胜别的男人,塔兰都知道及时行乐,你就不想尝一尝快活?”
    韩明铮骇然瞪住他,给他眸光的挑弄所触,立时移开,“越说越不成样了,闭嘴!”
    陆九郎果然不再说,只是眉眼轻狂又放浪,烛火下的面孔俊美得惊人。
    韩明铮如芒刺在背,霍然而走,耳根烫得通红。
    陆九郎的荒唐之言盘旋不去,韩明铮翻来覆去了一夜,全然没睡着,饶是如此,待到天光渐亮,她还是起身去了武场。
    没想到家中的武场人声杂乱,空前的热闹。原来近期嘉客纷至,肃州的观真大师也来了,他是厚土军数万僧兵的领袖,与韩戎秋交情深厚,多年来同为反蕃大业奔走,一到沙州就被迎入韩家礼待,随行的弟子也在韩家武场活动筋骨。
    不过当下无人习练,所有人簇围了一个大圈,在看一场缚绞。
    挑战的武僧名唤弘惠,光头深目,年轻健硕,手臂比常人大腿还粗,竞武时得过缚绞的头名。他从小练体,勇武非凡,厚土军少有对手,曾见过陆九郎战韩明铮,当时就颇为技痒,此次在韩府遇上大喜,立即上前邀战。
    陆九郎昨天扯了由头赖进韩府的客房,就是为进一步劝服韩明铮,没想到人未等到,先遇上了邀斗,还是战胜过史勇之人,就毫不畏惧的接了。
    缚绞极易扯破衣裳,双方一起甩开上衣,光着膀子兜转起来。
    陆九郎不如弘惠猛硕,但身形修长,胸阔背宽,似伏着无穷的力量,随意一动就如爆发,给阳光映出一层薄汗,热气润腾。
    韩明铮在营中见惯了光膀子的男人,嘻笑打闹起来扒光的都有,从来无动于衷。这一次不知怎的,眼眸宛如给陆九郎的身体吸住,心忽然就跳快了。
    壮硕的人通常恃力而行,灵活不足。弘惠却是例外,柔韧而活络,精熟于绞技,陆九郎背肌一隆,架住对方的扑撞,他腰胯健实,臀肌挺翘,长腿巧妙的卸劲,即使弘惠力道沉猛,依然不落下风。
    陆九郎的臂力也极强,同样擅长锁扭关节,二人在场上起伏翻滚,时而双腿盘绞,时而扳胸拧颈,热汗交叠,缠得宛如一体。
    韩明铮一刹那想起与陆九郎曾扭成如此,整个人都麻了,那时心中唯有胜负,此刻才觉出羞耻,再想到他悖乱的言语,奇异的燥热上涌,心神彻底乱了。
    弘惠迸出激吼,两人缚斗更烈,摔绊之间大汗淋漓,花样百出,连插裆、偷桃之类的也使出来。这些招式不堪入目,在缚绞中却是寻常,围观的众人哗笑又喝彩,场面无比吵闹。
    韩明铮看得滋味难言,原来竞武时这家伙还算克制了。
    在她恍惚之际,陆九郎已给弘惠按在地上,被压得脖筋迸绽,几近力竭,恰对上人群中的韩明铮,他的头脑骤然一嗡,也不知哪来的劲,竟然从绞拿挣出来,一膝顶翻弘惠,奋力锁住了对方。
    他战意汹然,浑身的筋肉鼓贲而起,凝着湿汗的锃光,宛如力士怒扬,英矫强健之极,看得观者无不屏住呼吸,弘惠被锁得动弹不得,不得不捶地认输。
    一场争斗格外精彩,四下纷纷喝彩,围上去与陆九郎攀交,他长吐一口气,抬眼一掠,已经不见韩明铮。
    韩明铮步子匆匆,头也没有回,宛如在逃避什么,脑中着魔了一般,一会是陆九郎□□汗湿的肩脊,强健的腰臀,缚绞时的各种姿态;一会是给他贴身压制的屈辱,他灵狡的挑弄,张狂而放浪的眸光,紊乱得难以名状。
    宋欣儿纵是大腹便便,也在帮着张罗明日的寿宴,忙得脚不沾地,黄昏时才想起儿子扔去了小姑的院里,赶紧带着丫环来接。
    她一进院就见栖儿脏得泥猴一般,在树下指挥蚂蚁打架,还帮着行军布阵,俨然成了个大将军,韩明铮在一旁陪着,似有些心不在焉。
    蚂蚁兵交战正激,栖儿哪里肯走,对着母亲百般耍赖。
    宋欣儿只好坐等,她知道夫君与小妹亲厚,又有舍命救下栖儿之恩,越加感激,只是这位小姑不同于寻常闺阁,闲聊不知该起什么话,于是道,“阿娘今日还说,此次收的礼要给妹妹选些合宜的,大约过一阵就要用上了。”
    韩明铮并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只是默然。
    裴家接亲之事已经传开了,宋欣儿见她的神态就明白不情愿,安慰道,“女儿家在闺中时难免忐忑,爹娘一定会考虑周详,妹妹不必过忧。”
    韩明铮静了片刻,“嫂嫂未嫁时,对我哥哥是什么感觉?”
    宋欣儿纵是嫁了,说起来仍是微赧,“我以前在宴上见过他,那时也不懂,只知是个英雄。订了亲后有了走动,有他陪伴就很欢欣,爱看他又怕看,背地里翻来翻去的想着,心里一时乱一时甜,其实就是喜欢了。”
    韩明铮垂着眼,半晌道,“原来这就是喜欢,哥哥是有福气的。”
    宋欣儿洋溢着甜蜜,“女儿家所求的无非如此,姐妹们都羡慕我得了好夫婿。”
    韩明铮辨不出在想什么,“哥哥当然很好,但世间女子出嫁未必能个个琴瑟相合,如果家里选的不喜欢,或是喜欢的并非良人,又该如何?”
    宋欣儿这下可答不出了,试探的一问,“妹妹有喜欢的人了?”
    韩明铮一顿,淡道,“我不想嫁人,想一直在营,守护河西,嫂嫂觉得可能吗?”
    宋欣儿迟疑的斟酎良久,劝道,“妹妹是个有志气的,但你这样青春美丽,哪可能跟姑子一样终身不嫁,那是逆了伦常,到时候世人不知怎么编排,爹娘也不会许的。”
    韩明铮侧头看着庭树,没有再开口。
    第67章 那兰提
    ◎裴家与你何仇,一再挑衅生事◎
    河西之主六十整寿,当日天光晴朗,映得淡云异彩纷绚,似披上了一层华纱。
    沙州全城给假三日,家家披红悬灯,净扫屋宅,街市喜气盈盈。
    韩家附近的几条街塞得水泄不通,大门内外人声鼎沸,贺客衣冠似锦,唱名之声不绝。坊间还设了五百席款待城中耆老,菜肴流水般不断,香气飘到数里外,人人喜笑颜开。
    陆九郎买了不轻不重的贺礼送了,没有特意往韩戎秋面前凑,大人物自有无数热切的奉承者,不差一个叩头。他喜爱金玉华丽之物,但知比不过满园富贵,索性穿了件碧蓝的新衫,不着一件佩饰,却胜在神姿英拔,银绦束得腰窄腿长,占尽风流,引来众多贵女投目,芳心悄然暗动。
    陆九郎不理会旁人的目光,独个在庭院内游逛,见韩家三兄弟与宾客酬应,冷诮一抿,转去看贺客之礼。
    韩家今日的贺礼堆积如山,贵重的特辟了一处摆放,写明赠者,大方的供宾客观赏。客人们惊叹簇围,既羡慕主人,又赞送礼者的豪阔,珍奇的如西毒国的玉马笼、夫南国的火玄珠,入水不湿的吉光裘、还有照夜玑、青螺巵、赤玉杯、犀丝簟、色如水晶的重明枕等,无不令人啧啧称奇。
    陆九郎方一走近,忽然闻到一股沁脾的奇香,心神为之一醒,望去发现了一钵花。
    那花形态疏落,叶如兰瓣,枝梢绽了朵淡紫的花,纤巧似一只活灵灵的蝴蝶,随时将引翅飞去,香气又如此独异,引来了众多欣赞。
    陆九郎一听是裴家所赠,心头顿生不快。
    人群忽然轰嚷起来,悉数往主楼涌去,原来是主人韩氏夫妇出来会客了。
    陆九郎趁着左右纷乱,抬手轻巧一掐,将花收入袖中,不动声色的随着人潮溜了。
    韩戎秋看来精神奕奕,笑颜爽朗,其实晨起脑额赤热,颇为不适,但今朝来客无数,稍有不妥就要传遍河西,只得强打精神。
    韩夫人担忧他的身体,将女客交给媳妇应酬,全心协助丈夫。幸好韩戎秋毅力过人,丝毫不显异态,他与贵客逐一寒喧,兴致高昂的谈笑,甚至一眼认出数十年未见的西州来使,随口道出其子的小名,感动得使者热泪长流。
    这一边众星捧月,那一边的裴佑靖正与观真大师叙话,他年少时曾蒙这位高僧教授兵法,视之如师如长,格外尊敬,特意将儿子唤近见礼。
    年高德劭的观真大师神情慈和,含笑一赞,“翩翩儿郎,如日初升。”
    裴佑靖心里高兴,嘴上客套,“还差得远,尚需许多磨砺,不比大师门下,弘昙当年还是小沙弥,如今已成了弘海的得力臂助。”
    弘昙是观真的关门弟子,随在一旁合什致礼。
    观真谦逊道,“他的心性仍有不足,带出来正好受些教训,免了自视过高。”
    裴佑靖不禁一谑,“这可难了,弘昙都夺了竞武的头名,谁还教训得动他。”
    观真但笑不语。
    弘昙赧然,念了一声佛号,“裴大人过誉了,小僧昨日就败了一场,确是人外有人。”
    裴佑靖见他面带窘色,转开了话语,“彦儿从高昌捎回了一株那兰提花,作为寿礼送来韩府,此刻正当盛开,大师有兴趣或可一观。”
    那兰提花与蔓珠华沙并为佛经所载的奇花,传闻香味浓郁,美如仙物,为天竺所独有,深得名僧与贵族的钟爱,中土只闻其名,极少有人得见。
    观真即使不为凡物所惑,闻之也不免动心,“当真是传说中的那兰提花?”
    裴佑靖捺下得意,笑道,“此花娇贵,很费了些心思才养活,彦儿还不为大师引路?”
    裴行彦立即带观真前往,谁知到了放置的漆台,盛放的异花竟然没了,余下半截碧枝,宛如一个空荡荡的嘲讽。
    那兰提花贵逾黄金,裴行彦小心翼翼的从高昌携回,只活下来这么一钵,才出了片刻风头就给人掐了,几近要气疯了。
    观真大师抑下失望,仔细看过枝叶,静伫片刻,叹道,“阿弥陀佛,或许是老衲与之无缘,不过能观其叶形,得嗅余香,也要感谢裴少主。”
    一言提醒了裴行彦,他恨恨道,“大师稍待,我定要将窃花之人寻出来,绝不轻饶!”
    他箭术小成后喜爱行猎,豢养了一批黄犬,这次恰好携了一头,叫人牵来嗅过空盆,放出去在园中搜寻,满园贵客给黄犬所扰,不解其中缘故,纷纷投目而视。
    观真劝道,“裴少主不必如此,今日高朋满座,不合惊动,主人家自会有所处置。”
    裴行彦怒火正炽,哪听得进去,追着黄犬一路而去。
    黄犬左奔右走,最后对着园角一个青年狂吠,那人一脚飞起,擦着狗鼻子而过,黄犬悚而恐缩,伏地低低的呜叫。
    裴行彦瞧得大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又是你!”
    陆九郎掐了花,就等着看裴家人气急败坏,没想到裴行彦竟然在韩府放狗搜人,溜出园子已来不及,只有装作不知,“我当哪来的野狗乱扑,原来是裴少主。”
    裴行彦嗅到他身上的异香,怒不可遏,“裴家与你何仇,一再挑衅生事,我定要取你狗命!”
    他拔拳就打,哪是陆九郎的对手,一击就给攥住手腕,半分前进不得。
    陆九郎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裴少主是不是忘了这是何地,当可以随便撒野?”
    四周宾客给惊动,围聚而来,观真见得不妥,吩咐徒弟将二人分开。
    弘昙也觉愕然,不禁一问,“真是你偷了花?”
    观真见青年俊郎英挺,卓然出众,身上带着异香,必是窃花之人,却又如此大胆张扬,不由拧起眉,“弘昙,你识得此人?”
    弘昙难得逢了对手,本来颇为欣赏,谁料对方犯了大错,定是要倒霉了,惋惜道,“回师父,他就是陆九郎。”
    陆九郎这个名字,如今已相当震耳,前有竞武大会一衅惊人,后有两救韩七将军的传奇,观真听闻徒弟败在他手上,也不觉出奇,此刻打量,忽然有种极淡的眼熟,又想不起何处见过。
    裴行彦此来贺寿,并无护卫随身,弘昙又如一堵墙隔在中间,他只能怒骂,“人憎狗嫌的杂种,妓子生的贱物,净用些阴私手段,浑不知耻!”
    陆九郎在堂子里长大,恶毒的话听过无数,哪会动气,反而挑弄道,“裴少主怎么只动嘴?别躲在后头,上来试一试身手,看谁才是阴私的杂种、不知耻的贱物。”
    裴行彦怒得青筋迸跳,不顾一切要冲上去,给弘昙硬生生挡下。
    观真暗暗摇头,裴少主固然行事鲁莽,冲动易激,陆九郎窃宝还挑衅,同样不是善类,他知这人与韩家关联颇深,不欲事情闹大,合什道,“今日是韩大人的寿辰,不可扰了正场,裴少主请随老衲而行。”
    观真转身向正堂行去,弘昙半请半扯,强行将裴行彦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比较瘦,明天早晚各一更(颤抖的表示也瘦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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