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的反差,他性感到简直叫她身软。
    周妩不由再次想起他那双常握剑柄,布满厚茧的手掌。
    他手执刀剑,锐势破竹,可抚上她腰时,则像是轻松掐住了一朵娇弱的玫瑰花茎。
    被他亲手掐折过。
    自此,儒雅文绉的书生气质,便再吸引不到她。
    第10章
    对冯素素简单开解,两人又道完几句闺房内的体己话后,外面天幕已完全沉下。
    眼看时间不早,两人只好暂别。
    周妩走前多留了个心眼,叫冯素素把那江湖道医所开的药方额外誊抄一份,她要带回拿给嫂嫂秦云敷着眼看下,若是寻常药方,她便也能安心。
    冯素素闻言只道她谨慎过头,娘家人找来的偏方,总不至于会损她身体。
    可周妩还是坚持,最后,冯素素到底把药方誊写在宣纸上,折好递到她手里。
    回到丞相府,秦云敷所居的东院已经灭了灯,周妩不好深夜去扰人,于是便将药方揣进怀里,打算明早再拿去详问,可翌日清晨,她本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却不巧得知嫂嫂卯时便出门去了城郊的救济堂。
    周妩这才恍然想起来,今日正赶上十四。
    每月逢四,嫂嫂都会以无名医女的身份,低调前往城郊救济堂,为逃荒而来的禹州穷苦百姓免金诊疗。
    当初,正是为这救济堂能破格设立,才使得嫂嫂求上兄长,两人更是由此初识。
    那时兄长正任农司少卿,辖管水利、农桑与饥荒,逢禹州万顷良田遭洪水淹浇,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加之当地府衙救济不善,导致不少流民涌入京城。
    然而祸不单行,朝廷本有意收纳流民,却未料流民内部忽爆发瘟疫,为防流民成患,祸引京内,殃及到更多无辜百姓,朝廷只好派军队严守,不再向京内放进禹州任意一人,兄长周崇礼在此时奉上级命,参与动员大农司与太医院,以保证流民得到基本的生存救治与补给。
    此番瘟疫凶猛,太医院几经联控依旧显效甚微,关键时刻,是两位不明来路的江湖医士将疫患情况控制住。
    其中一位,便是如今在京大名鼎鼎的傅荣初傅大夫,而另一位,便是嫂嫂秦云敷。
    因他们二人不是朝廷所派,无编无属,故而在疫患危机暂得解除后,他们所办的救济堂便面临被封停的局面,嫂嫂不舍心血,又觉不少流民病患仍旧需要她,于是一时心慈,寻到当时管辖此事的兄长,上倾所求。
    然后……
    然后,兄长第一次以公谋私,半强硬地和嫂嫂做了条件交换,要留她在自己身边。
    白衣裙衫,妙手仁心。
    原来在她身影忙碌,专注救治灾民时,不远处的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了她很久很久。
    想到这些,周妩对嫂嫂微觉歉然。
    兄长素待人歉儒,唯独此事,做得过分霸道了些。
    ……
    周妩原本与傅大夫说好,今日两人早些出发前往客栈。
    可药方一事到底关涉到素素女儿家的私隐,周妩不好直接向傅大夫询问,于是左右思量后,还是吩咐下人备车,决定先去城郊寻得嫂嫂查看药方。
    走前,她特意派人去华浦医馆打了招呼,言明自己可能会晚到些,叫傅大夫到了时辰若还不见人,便不必再等。
    抓紧时间用完早膳,周妩不再耽搁立刻出发,昨日她才答应容与哥哥今天会早些过去,她不想连这小小的承诺都轻易逾约。
    到了城郊救济堂。
    周妩被霜露扶着走下马车,站稳后她抬眼望去,就见堂门两侧长长草席铺地,不少弱残病患仰躺其上,□□声不断。
    再看正门口,冗长队伍排得曲蜒,有人躬身恶咳,有人被家属搀扶才能艰难站立。
    周妩站在稍靠后些的位置,她踮脚抻脖往草堂内望去,探寻好半响,才勉强瞥到一素色裙衫的衣角,很明显,嫂嫂忙碌在内,短时应抽不开身了。
    霜露:“小姐,不如我寻空挤进去,告知少夫人小姐有事来寻?”
    周妩摇摇头。
    对眼前这些难民而言,他们将面临的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嫂嫂妙手仁心是他们心中的活菩萨,至于她想问的事,与之相比较而言似乎分量轻些。
    她望着芸芸凄苦,百态苍凉,最后只叹息道:“还是先等等吧。”
    “是。”
    这一等便等到了晌午。
    救济堂的医者们从早忙碌到晌,总要暂歇用饭,趁着这个时候,周妩总算见到了嫂嫂秦云敷的面。
    进门时,秦云敷正吃着矮桌上的简陋餐食,看到周妩现身,她面上闪过意外之色。
    “阿妩,你怎会寻来此,可是家中有事?”
    周妩摇摇头,本想将手中攥拿的药方递过去,可开口时,她还是率先问及了难民的情况。
    “先前听说禹州洪灾泛滥,却不想情况这样严重,我们在京内,竟没听到更多风声,只以为有朝廷派出官吏帮扶,难民已得妥善安置。”
    秦云敷叹息:“朝廷拨银虽不少,可难民人数太多,分到个人手里总是有限的,加之先前瘟疫骤起,局面混乱,难免诊疗不及,也因此,不少难民在前期就没能熬过去,小家残破,不少流民家庭只剩无依的妇孺。幸好眼下瘟疫得控,情况越来越好,幸存之人就算过活辛苦,但总不至于再危及性命。”
    周妩:“我听兄长说,朝廷在城郊附近设了多个问诊点,协调派来的都是太医院颇有经验的御医,方才我一路过来,发现那边候诊的人数相加起来,都没有嫂嫂这救济堂门口排队的人数多,可见难民们有多信赖嫂嫂。”
    秦云敷自谦着,“大概因我不常来一次,大家图个新鲜。”
    “怎会,此番瘟疫能顺利得控,嫂嫂和傅大夫居首功,若不是嫂嫂嫁给兄长,被丞相府少夫人的身份所裹挟拘束,依嫂嫂的医术见闻,定比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还要声名远拨。”
    闻此言,秦云敷凝眼看过来,目光似乎比方才更幽深几分。
    她温柔笑笑,“我没想到,阿妩竟会持这样的想法。”
    周妩被秦云敷这般盯着,脸色稍红,她将目光垂睫错过,道:“事实就是如此。”
    秦云敷却摇头,“京内的大家闺秀,其实大多都不耻这样抛头露面的行径,觉得我是瞎折腾,不顾夫家名声。这世道,女子行事艰难,受阻颇多,就像这救济堂,若当初没有崇礼点头应允,我也是无法办成的。”
    听着嫂嫂语气中隐隐的低落情绪,周妩不知如何安慰。
    想了想,她忍不住大义灭亲,忿忿哼了声:“我现在有些讨厌哥哥,他依权强娶,他……”
    秦云敷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他待我很好,阿妩,我并未真的怪过他。”
    周妩便止了口。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秦云敷主动问询:“阿妩特意绕远寻我一趟,想必还有别的事?”
    周妩犹豫着将手中药方递过去,道:“嫂嫂,我请你帮忙看一下药方,这上面所列的药材,是否能用于调养身体。”
    秦云敷接过,垂目仔细查看,“都是诊疗妇科的寻常药材,没什么问题。”
    周妩松了口气,旁人她信不过,但秦云敷开口给了保证,她便立刻安心下来。
    或许素素的继母继妹还没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此事,大概真是她多想了。
    “等一下。”秦云敷稍顿,严谨问询道,“这可是一副完整药方?”
    “正是。”
    秦云敷抬指指向药方一处,说道:“这药方单看的确没有问题,可是这里好像是大夫忘记做备注。”
    “备注?”
    “白芍,川芎,这两味药材是调理妇科常见用药,只是二者效果相似,都有调经化瘀、滋阴养护之效,但按分量同时服用,药效倍增,或可出现过于活血的状况,轻则经期延长,重则过度出血,伤到身子根本。一般情况,因药效相似,这两种药材都是二选一,可互为代替,有时为了方便家属抓药,大夫会将两者都在药方上写明,只是会额外再做叮嘱。”
    周妩心头跳着,“若就照此服用,且用药的女子正处备孕阶段,长期服用会如何?”
    秦云敷回:“应当会怀得十分艰难。并且一旦怀上,风险更甚,除了大概率的小产,若月份再长些,说不定小的无法保住,大人也有子宫脱垂的风险。”
    周妩听得胆战心惊。
    原来,冯家母女恶毒的心思用在了此处。
    若素素一直怀不上孩子更好,可一旦怀上,她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拔掉眼中钉,叫冯楚楚上位再无阻碍,并且哪怕将来事情暴露,她们也完全可以将此事推脱给负责抓药的婢子下人,怪罪他们行事马虎,害了主子,酿成大祸。
    总之,她们清清白白,始终沾不得一点儿干系。
    想想真是可恶至极!
    秦云敷不放心问道:“阿妩,你为何想起问这个,这方子是有谁在用吗?”
    “是,是我朋友。”周妩有所顾虑,没说出冯素素的名字。
    秦云敷未多探问,只叮嘱:“那你该早些提醒她,若还未错饮太多,风险便不足为虑。”
    “我知道的。嫂嫂帮我数次,阿妩实在感谢。”
    秦云敷却摇头,对她依旧持笑容,“你也帮过我很多,不必将此挂心。”
    周妩惊讶,“我?”
    “当初救济堂即将被强行拆除,我寻到丞相府,却遭到守卫驱逐,走投无路之际,是你出面替我解围,还帮我指明了崇礼在外的公署位置,若不是那日阿妩施下好心,大概也不会有如今的救济堂。”
    周妩听完只觉脸色讪讪,她那次哪是帮忙,分明是亲手把嫂嫂推进了虎洞狼窝。
    她又不是没听说风声。
    嫂嫂那日独身进了兄长的公署,直至傍晚才出,出来时,她身影孱弱,步履不稳,甚至衣衫发髻都是乱的,其内发生过什么,分明已是不言而喻。
    越想,她越觉自家哥哥实在……禽兽了些。
    ……
    离开救济堂,周妩看着时间不晚,便想抓紧去与傅大夫见面会合。
    可是没有想到,她坐上马车进城没走多远,便遇到了麻烦事。
    马车急刹,车夫在前勒住缰绳,当即吼斥一声,“谁家的孩子,没有人管吗?自己往车头上撞,受伤了谁负责?”
    说完,又赶紧去关询车内坐着的家主贵人。
    周妩蹙眉掀开车帘,向前望去,发现那莽撞拦车的孩童竟是她熟悉之人。
    他是沈牧的亲弟弟,沈昉。
    沈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懂事得像个小大人,他对他哥哥尤为敬爱崇拜,却也有自己的是非善恶观,在前世,她被沈牧抛弃,一人在郊野僻院艰难残喘之时,是这孩子瞒着沈牧,每日坚持为她送来热饭,若没有他,她不一定能熬等到容与哥哥出现。
    对沈昉,周妩情感是复杂的,有牵连的恨,更有些无法言说的感谢。
    马车正处闹市,围观看热闹的民众不少,没过一会儿,附近便涌上不少看客驻足闲观。
    周妩不喜这么多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对沈昉吩咐,“有话上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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