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放在桌子上,微微照亮了房间里的情况,这是一间简单的屋舍,但什么都有,四方桌配上几个矮凳,衣柜加上一张床,对面还有填满书的书架和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桌。
    她看着那老者,一身灰色衣袍却不显寒酸,满头白发随意束着,面上褶皱堆积,眼里聚着沧桑。
    他转过头看招凝,轻声道,“小姑娘醒了?”
    招凝从床上站起,礼貌又疏离地礼身,“我叫招凝。这位爷爷……不知我为何在这里?”
    老者看着她,大抵过了三个呼吸,他忽而笑了声。
    转而敛去所有情绪,只说,“爷爷也不知道。我是从崖下捡到你的。”
    “崖下?”招凝不解,为什么会在崖下,她不是应该在青云帮药童小楼里睡觉吗?
    她尝试感知身上又不没有被她忽视的伤痛,但并没有察觉。
    犹豫了片刻,招凝看向老者,“爷爷可以带我去那崖下看看吗?”
    “好。”他转眸看窗外夜幕,“不过,得等到天亮了。”
    招凝恍然想起此刻月晦星稀,夜色很沉,一时间自觉唐突了,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还在丑时初,再睡一会儿。”
    老者说话很慢,转身走前,指了指桌上的油灯,“给你留了一盏灯,小姑娘,别怕黑。”
    招凝指尖动了动,看他走出了门,又轻声阖上门,这才低声道了两个字,“谢谢。”
    门外的老者顿了须臾,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招凝平躺在床上,抱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转眸去看被移到床边凳子上的油灯,灯火摇曳,却越发的黯淡。
    她又爬起来,走到窗边,将微启的窗户阖上,阖上前,小心向外打量了两眼。
    三间小屋直折着,斜对面是那老者的房间,他房间门是开着的,点着灯,隐隐能看到他伏在榻上小桌的影子。
    目光转到院中,院中遮阴的大树,似是入秋了,叶片在夜风中打着卷地飘落,地面杂草缠着落叶。
    再向院外,便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招凝默然地轻声阖上窗,重新躺会床上,闭目些会儿,又睁开了。
    后半夜一夜未眠,心中想了很多种可能,会不会是自己采药摔下了山崖,会不会是青云帮出了什么问题……
    天际探出第一丝微光的时候,招凝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
    她迟疑了片刻,赤着脚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看着那老者抱着一捆柴进了最那头的厨房,她些许踟躇,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却忍住了。
    看着烟囱里起了烟,鼻尖渐渐闻到饭香。
    过了一会儿,半个日头爬出了地平线,老者从厨房里走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抬头时不经意间看到她偷看的眸子。
    招凝一瞬心底泛起慌张,脑袋缩了回去,就听外面声音喊着,“小姑娘,起来了就出来吃饭了。”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忽而加快动作,穿上鞋,把油灯放回桌子上,又匆匆拉开房门出去。
    老者已经将米粥和小菜放上了树下的石桌上,他放好碗筷,又朝她招了招手。
    见老者要为她盛粥,招凝出声,“我自己来。”
    但老者并没有放下,自顾着盛了满满一碗才递给她,“小姑娘,正长身体呢,多吃点。”
    招凝双手捧着,隔着木碗,温度却是刚刚好。
    老者盛着自己的一碗,“待会要进山,吃饱点。”
    “好。”招凝应了一声,只拿着筷子扒拉着自己的米粥。
    直到老者笑着指了指小菜,她才动筷子。
    老者问道,“小姑娘,之前是山里采药的?”
    招凝顿了顿,嗡声“嗯”了一声。
    “这山里蛇虫鼠蚁多的很,不怕吗?”
    招凝嚼了两口,囫囵咽下,“还好,习惯了。”
    老者沉默了片刻,看着招凝似乎很饿的模样,又问,“你还记得昏迷前在做什么吗?”
    招凝顿住,她端着碗,一瞬迷茫,又低眸掩着,转而将碗沿的米粒用筷子收进粥水里。
    “要去采药了,有点担心。”
    她抬眸看了一眼老者,见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招凝腼腆道,“好像确实出事了。”
    “……嗯。”老者应了一声,便低头喝自己的粥了。
    他喝得很慢,嚼得也很慢。
    等到都吃完,招凝抢着将碗筷洗了,老者也任着她。
    日上梢头,他对招凝说,“走吧,上山去。”
    招凝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什么也没有带,走的虽慢,但却很稳。
    老者的家,并不在村子里,招凝早晨出来时,便察觉院外大片荒地,杂草丛生,再远些便是林子,院子背靠着一座大山,郁郁葱葱。
    招凝跟着他向后山去,沿着蜿蜒小道,一路向里走着。
    他没带拐杖之内,招凝还以为在很近的地方,却不想跟着走了三四里山路,似是绕了大山小半圈。
    不自觉的,招凝步子慢了下来,离得远了两步。
    许是注意到什么,老者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走累了?”
    他伸出手,“爷爷拉你一把?”
    招凝看着他又看向他伸出的左手,大抵是老迈,皮肉干涸而松弛,使得他纤长的手指看起来有几分嶙峋。
    “不累。”招凝摇摇头,几步加快,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爷爷,还没有到吗?”
    “快了。”老者转过身,背着手,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招凝沉默片刻,又问,“招凝还不知道爷爷怎么称呼。”
    “我姓秦。”他头也不回的说,忽而又奇怪地笑了声,“叫秦爷爷就行。”
    秦爷爷并没有骗她,再走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便来到了一道崖下。
    这崖有些陡峭,但崖上长着数棵藤条,还有延伸出的老树,看起来并不难爬。
    她眼尖地看到崖壁离地十丈的位置,有一朵晶莹的小花,似乎是《草药概集》里记载过的一颗珍稀草药。
    秦爷爷这时提醒她,“那边有只破损的药篮子,是你的吗?”
    招凝跟着看去,小步跑到一旁,药篮子已经压扁,碎成好几块,甚至已经辨认不出它本来的模样了。
    但招凝辨识的清楚,起身摇摇头,“不是我的。”
    “哦?”秦爷爷又问,“那你对这里有印象吗?”
    招凝抬眸,又一次看向那朵晶莹的小花,“有……有吧。”
    若是进了深山,要采那朵珍稀草药,不慎踩空,跌落下来,侥幸不死,撞到脑袋,然后失了部分记忆,也许有可能的。
    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依旧没有触碰到任何肿块或者伤口。
    “要在附近看看吗?”
    听到秦爷爷的声音,招凝转眸看他,见他眸色平静,心中挣扎了片刻,招凝摇摇头,“不了。”
    秦爷爷转身,“那便下山吧。”
    “好。”
    费劲而来,匆匆而去。
    招凝看着他背影,又转头看向那疑似自己坠崖的位置,双唇抿了抿,低下头跟在老人后面。
    出山时,招凝注意到一条小道,似乎是往山外去的,她低眸转回,一言不发地跟着。
    到了小院,日头已经半垂了。
    “房间里有药书,还有些话本,若是无聊,便看看。”老人对她说,“想吃鱼吗?”
    招凝抬眸看他。
    见老人笑了笑,“也只能吃鱼,家里只有鱼。糖醋还是红烧?”
    “都可。”招凝含糊道。
    “好。”他却应了一声,转而向厨房去。
    招凝几步跟着,“我帮您。”
    老人没拦她,只把她打发到灶台后看火。
    招凝看着老人从院后的大缸中捞出两条大鱼,那鱼儿出水时挣扎的厉害,但很快就不动了,宰鱼,净鱼,动作很慢,却也没有过分生疏。
    直至厨房一阵忙活后,今夜的晚饭,糖醋鱼,红烧鱼,加早上的小菜。
    招凝直至坐在石桌旁,端着碗,都还带着愕然。
    就听老人说着,“多吃点。”
    招凝没有再多说,只应了一声“好”。
    她一口鱼肉,一口饭,不见多动,滋味好不好吃,招凝吃不出来,她没有吃过其他人烧得这两样菜。
    晚饭比早饭还沉默许多,吃完,日头便已经完全落下了。
    招凝洗了碗碟,看老人在厨房里收拾。
    弄好,招凝便回了房,房门阖上,她坐在桌前,看着未点燃的油灯。
    等到光线完全褪去,招凝在昏暗的室内已经看不到油灯了,她才缓缓抬起头,小心走到门边,倾耳听了听,没有声响,微微拉开窗户,却见那边灯火依旧是明的,她咬咬唇,躲在窗后,有些迟疑又有些焦躁。
    就在这时,余光中却见光线暗了,她略惊喜,再看去,果然对面的灯火已经熄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招凝循着白日里注意的方位,摸到房间后侧的窗户,刚推开窗,正要出去,却迟疑了片刻。
    她回头看了看,又在身上摸了摸,从袖袋中翻出一个长生结。
    招凝不知自己袖袋里何时有了此物,长生结上做点缀的玉扣温润晶莹,似是不菲之物。
    她又在身上找了找,确认身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便转身将长生结放到油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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