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秦恪渊的声音很低,甚至有一丝沙哑。
    招凝奇怪的抬眼看他,察觉到秦恪渊神色更冷峻了,眉宇间带着藏不住的疲倦。
    “师叔,外面出了什么事了?”
    但秦恪渊却只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
    招凝这才发觉自己醒来之后根本没有注意,直接赤脚出来了,脚尖动了动,但招凝又想,穿不穿鞋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外面是什么情况。
    可是秦恪渊似乎根本没有接过这话的打算,而是直接施展术法,两人一齐出现在了小屋中。
    “夜深寒重,穿好鞋再出来。”
    招凝没办法只得进房间穿好鞋,等招凝在出来时,却见秦恪渊已经坐在长榻上,矮桌上已经斟上了茶水,这显然并想直接带她出去,招凝在原地踟躇,开口问道,“秦师叔,我醒来前祁陌林氏故技重施,召唤天魔,招凝堪堪挡住那天魔,可是那阵法仍旧在转动,不知后续情况,招凝心中惶恐,恐怕波及外界……”
    “招凝。”秦恪渊轻声拦住她后语,“莫慌莫乱。”
    他抬眸,刚才那份冷峻和疲惫已经消失无踪,甚至朝招凝勾了一个极浅的笑意,朝矮桌另一边指了指。
    “坐。”他说,“你不仅拦下了天魔,还破坏了阵法,郭从衡赶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招凝听他这么说,心中不安略微平缓了几分,这才犹豫着做到秦恪渊对面。
    秦恪渊给她招凝斟了一杯茶水,“灵露茶,可缓解忧思烦乱。”
    招凝闻言,低头看茶水,一片茶叶在水面游荡,她却无法静心品茶,只下意识地双手捧住茶杯,当真有一种想从茶水中汲取一丝安宁之感。
    可怎么也喝不下这茶,她看向秦恪渊。
    秦恪渊伸手接下她手中捧着的茶水,将茶杯放下。
    “罢了。”
    秦恪渊见招凝满心都是林氏庄宅的情况,便不再藏话,说起那日之后情况。
    郭颖儿当时施展千里风遁符直奔清霄宗而去,满心都是去寻兄长郭从衡,在她心中没有那位师叔能比兄长靠谱,能解决当时的困境,但是郭颖儿没有第一时间找到郭从衡,硬生生在清霄宗耽搁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郭从衡,再带着郭从衡冲向归元城附近的林氏庄宅时已经是数日后了。
    当时整个林氏庄宅都被鬼哭藤笼罩着,血腥和腐臭从其中传出来,等郭从衡费劲剿灭肆意生长的鬼哭藤后,仅在林氏庄宅正屋院子中看到昏迷不醒的招凝,她所有的气息尽数收敛,非生非死。
    郭颖儿痛哭流涕,这般情况只以为招凝已经没有希望了,恨自己耽搁了这般久,当时应该强行带招凝走的。
    但郭从衡真元注入招凝体内,却察觉残留的魔气,他观察周遭,地面上遍布着枯骨,亦有细微魔气流窜,郭从衡从那些枯骨中察觉是灵童觉醒之事,便猜测灵童觉醒出的非上古天人,而是域外之魔,但周遭没有灵童诞生的痕迹,而招凝身上还残留着魔气,又自封五识,郭从衡便怀疑,天魔封印在了招凝体内。
    郭从衡当时便神色扭曲,欲要当场绞杀了招凝,被郭颖儿拦了下来,让郭从衡带回宗门处置,求宗门真人长老相助。
    “招凝心性澄澈,就算被天魔侵蚀,也不会堕落成魔的,不然怎么会这般久了,还未魔化?”
    “哥,火融长老他们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招凝此番未魔化确实有异常,郭从衡这般一想,还是同意了妹妹的说法。
    郭从衡当下就要回宗门,却拦住了郭颖儿,要郭颖儿会苍翠山去。
    郭颖儿不解。
    可郭从衡却只说家中长辈想念,让她立刻回去,他送招凝回宗门后,便及时赶回,还让郭颖儿将小黑虎留下。
    郭颖儿虽然困惑,但是到底是亲生兄长,极为信任,就依言照做。
    临行前还嘱咐兄长,一定让他请宗门真人长老相助。
    郭从衡应了,并且将招凝送到了云霄峰秦恪渊处,秦恪渊察觉到招凝识海封闭,隐隐有争夺,便知这事无法从外界插手,识海并非外人轻易能闯入的,而招凝此时情况,一念之差便可堕落成天魔傀儡,极有可能会波及到宗门其他弟子。
    于是,秦恪渊这才把招凝带到了空照山红树小院,这院中禁制确实是为禁锢招凝而设。
    听秦恪渊大致说明情况,招凝反而松了一口气,如今她醒来,一念仙魔间,她终究没有迷失大道。
    “我知你早晚会醒来的。”秦恪渊又将茶杯放在她面前,“古道天资上上等的招凝小仙子怎么可能陨落在一念仙魔间。”
    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现下,这杯茶可放心饮了?”
    醒来后集聚的阴霾消散了些许,招凝这才端起茶杯,小口抿了些许,茶水比往常醇厚许多,带着些微的苦意,却又在喉间品出一丝清甜,丝丝缕缕的清凉缭绕过心头,一些杂乱的思绪和忧虑悄无声息的消散了,招凝整个人好似镇定了几分。
    她低垂着头许久,再抬头看向秦恪渊时好像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她说起昏睡前之事,语调似平淡了。
    “当时我察觉飞鸣陈家有异常,追踪到归骨岗,本想探寻缘由,才将郭颖儿等人安排在岗外等待,却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情,好在都已经解决。只是那陈家,从邪修的记忆里两者似乎当真没有主动牵扯,好像就是单纯在陈宇坟茔设下七星绞杀阵而已,可这又是为什么……”即便到了此刻招凝心中仍然不解。
    “因为思子成魔。”却不想秦恪渊忽而给了招凝答案,一个荒诞却贴合逻辑的答案。
    在招凝怔愣中,秦恪渊解释道,“陈宇不过十六岁,是陈义夫妇独子,身具土木双灵根,待到成年就会入清霄宗外门,是整个陈家荣耀寄予之人。只是陈宇临时负责押送宗贡一事,在路上却遇见了邪修偷袭,当场魂飞魄散。陈宇母亲知晓后当场疯魔,而陈义修行观想之时听闻此事,大悲过度,心魔陡生,此心魔来势汹汹,陈义神思混乱,只以为陈宇还活着,所有接触到陈义的族中人都收起影响,共同陷入迷障中。”
    招凝却疑,“心魔怎会引起他人共同迷障?”
    “这同他们修行的功法有关。”秦恪渊说道,“陈氏修行的是一种古道功法,名叫太极归一脉,主修阵法,且以问心阵为主,心意相通之时,可形成极强攻势和防御,但却成了心魔的破绽。”
    “就像七情六欲极恶大法那样?”招凝不由联想,她又想起陈家那入魔之人,“难怪我们走前撞见一人,他咆哮着,入魔的不是他,而是陈家所有人。”
    这一切解释好像使飞鸣陈家之事变得合乎情理了。
    “也就是说,陈氏之所以会在陈宇墓前设下七星绞杀阵,其实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而是下意识地杀死所有探寻真相的人,不让陈宇已死的真相打破他们的心魔,才导致了这恶性循环。”
    秦恪渊微微一笑,“你贯来聪慧。”
    招凝又问,“那飞鸣陈家可妥善处理了?若是再出现祁陌林家重蹈覆辙之事,实在大过。”
    “八卦炼魂阵,自会解决飞鸣陈家当下之困境。”
    灵雾森林当时炼魂阵震撼之景再次浮现在招凝脑海中,仿佛定海神针般压下了招凝心中所有的忧虑和深藏的犹疑。
    两人在屋中忽而陷入安静,一时间无人说话。
    招凝抱着茶水,思绪绵长,却是空白的,莫名盯着茶水发呆,而秦恪渊看着她,神色和眸色深邃,看不出半分意味,情绪藏得极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哎呀”,小人参小短腿被台阶绊倒。
    招凝微微一惊,从放空的思绪中收神,见小妖灵蠢萌的模样,不由轻笑,几步走过去将小妖灵抱起来。
    她哄着小妖灵,笑着看向秦恪渊,“师叔,你怎么直把小人参单独带过来了,我刚醒来,就听见小人参抱怨着一只妖灵好生无趣。”
    小妖灵跟着点头,“就是就是。”
    秦恪渊顿了顿,却说,“这可是小人参自己说挨其他妖灵欺负了。”
    小妖灵立刻哼唧地掩面在招凝怀中,招凝眼角弯起,眼底皆是笑意,“小妖灵之间玩乐,当不了真的,不如让我带着小人参回去,找到几个小妖灵说道说道。”
    但秦恪渊却迟迟没有回话。
    招凝的笑意顿住,缓慢褪去,“秦师叔?”
    秦恪渊站起身,“你留在这里。”
    招凝一时失神,“为何?”
    招凝此刻心中闪过万般念头,一种说不明的低落涌上心头,秦师叔这是……仍然顾忌我被天魔侵识之事,怕我身具魔气吗?
    招凝自知大局为重,可是这一刻无法避免的生出难过。
    这时,秦恪渊手掌忽而按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小姑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这是招凝第一次离秦恪渊这般近,身距不过十尺,低垂下眼眸看到的是秦恪渊宽阔的胸膛。
    招凝抬头,对上秦恪渊低下的目光,他却在此时避开眼神,侧身收手,在招凝身侧负手站着。
    “可记得你提起人魔之事?”
    “师叔可是有下落了?”招凝心绪立刻被锁去。
    “正是。明日亥时,宗门将有数十弟子前去围剿,你且也跟去,我直接送你上云舟,莫要因来回宗门而耽搁。”
    “亥时?”
    招凝下意识对这个时间有些迟疑,这已经是半夜了。
    但秦恪渊解释道,“那人魔狡诈,破碎虚空开辟通道,去了凡俗,我们前往凡俗还是要避免被凡人发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惶恐。”
    招凝这才领会秦恪渊的意图,了然的点点头。
    秦恪渊说道,“你刚醒来,稍作修整,我就在外间。”
    招凝其实并不想打坐,她心里憋了很多话,但是确实感觉到意识有些迷糊,似乎还没有从昏睡中完全苏醒过来。
    临进房前,招凝问秦恪渊,“秦师叔,我刚才听小妖灵说,宗门出现了灵兽潮?”
    “不碍事,只是宗门弟子不慎,将狂躁药性的丹水投放进了御兽园山泉中,才出现这样的情况。”秦恪渊解释的非常迅速而且挑出什么毛病。
    这本应该让招凝安心,但招凝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这一切的答案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为什么要准备好,事实如何便完全告知不就可以了吗?
    思及此,招凝感觉头又疼痛了几分,想着大概当真是自己昏睡久了,思绪转动不起来,竟怀疑起了秦师叔。
    招凝进入房间中,在床上打坐,灵力轮转,一周天一周天的转着,但心却始终静不下来,唯恐继续下去也走上走火入魔之路,便干脆放弃打坐,躺在床上,看着帘幔。
    窗户没有阖上,茂密的红树树冠挡住了所有星空,但红树树叶飘荡,好似在表现招凝此刻内心的情绪。
    她辗转反侧,阖目思索,从秘境回来到昏迷间,所有的遭遇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宗门中许多弟子的浮躁,坊市中散修的冲突,还有修真家族霍然放大的野心,以及一些若隐若现魔出现的身影。
    招凝猛地睁开眼,从床上走下,打开房门,站在房门口见秦恪渊端坐在长榻上闭目打坐。
    大抵是听到声音,秦恪渊睁开眼,眼神询问招凝怎么了。
    招凝踟躇说着,“我心绪浮躁,一直未能静下心。”
    她走进秦恪渊,“师叔,我在你峰中禁制的留言,你可听见了。我后来去了火融宗师那处,火融宗师告诉我是正常的,我虽有虑但也觉得有理,可是后来出了宗门,发现坊市中也是那般。”
    招凝说着说着就坐在长榻下的踏板上,又转头看秦恪渊,“特别是云蔚真人,你没看见但当时云蔚真人那为红颜冲冠一怒的表现,好似稍微控制不住,就要让整个归元城给红颜陪葬似的。”
    她垂下头呢喃自语般,“我听闻的云蔚真人应该是仙气飘飘,不闻世事的神仙男子,可是那日……还有祁陌林家,飞鸣陈家,他们那般野心更不想是在修真界经营数百年的家族,师叔,莫不是当年七情六欲极恶大法的祸乱没有彻底的清除,仍有邪魔之人藏匿在我们身边,用秘法影响着周遭所有人?”
    招凝半跪在踏板上,直起身子仰头问秦恪渊,她无比想要在秦恪渊这里得到答案。
    而秦恪渊没有直接给她答案,低眸注视着她,而后视线落在她发顶,刚醒来没有梳髻挂钗,长发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垂落在脚畔,招凝下意识地抬手拂头,“师叔怎么了?”
    却见秦恪渊说着,“小姑娘要长白头发了。”
    招凝一惊,低头捧起发尾连忙在发丝间拨了拨,过了半息又猛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句调笑。
    果真抬眼便见到秦恪渊淡淡的笑意,“小小年纪,忧思怎的这般深。”
    他注视着招凝,“放宽心些,就算是铺天的祸事,也有尊者、上人顶在前,再不济还有金丹真人,还有你师叔我。”
    他伸手扶招凝手臂,将她拉起坐在长榻另一边,矮桌放在中间,挥手便是一张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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