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残魂化作点点荧光飘进影壁中。
    紫灰木大门再次阖上,寂灵之府重归寂静。
    招凝虚弱地倚在影壁上,她似乎看到太轲残魂中的记忆在影壁上重现,但她却无力查看。
    她感觉到魂魄在崩碎,本源之力在流逝,双目不受控制地阖上,又凭着意志力强行睁开。
    好半响,招凝撑着影壁挣扎着站起来,她不能死,她刚寻到长生的希望怎能就这般戛然而至。
    影壁上太轲的记忆被灰雾覆盖,随着她一寸寸撑着影壁上挪移,熟悉的字样晃动着呈现,其中一列字样晕着刺目的红,眸子极其努力的睁开,尝试去看清那红色写着什么,却模糊一片,忽的脚下不知怎么踩空,整个人扑在影壁上,如此这般终于看清了。
    “命主十五。”
    原本因为修行而稍稍回升的寿元竟急速减少,而且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刺目的红正在提醒她,她可能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为什么——”
    直至此时此刻,招凝难以抑制地质问,手掌压在影壁上竟有略微模糊之感。
    因为她被心底太轲先人高大的形象蒙蔽了双眼。
    还是因为她实力太弱,在图穷匕见时毫无还手之力。
    招凝眼眶泛红,强撑着身体离开,跌跌撞撞地奔跑在中通廊,又踉踉跄跄地冲进东配殿中,直至在东配殿小门前莫名跌倒,她甩着脑袋强行提起精气神,偏头一瞥便见自己的身形在虚实之间交替,脚部最明显。
    招凝已不管不顾,艰难地匍匐向园圃,从小门到园圃不足两丈的距离仿佛爬了半辈子,直到她上半身压在园圃中。
    她眼眸不断地眨动,是意识在挣扎。
    揪下一颗灵药便往嘴里塞,还没嚼烂便又塞了另一株囫囵的压下去,如此反复,不知塞了多少颗灵药,混杂的药力在体内乱窜,她趴在地上已无甚力气。
    园圃这一片的药材基本都是给玉景珏寻的十八味灵药剩下的,大多都有固魂稳灵的作用,可却点亮不了人魂,这只是招凝最后的挣扎了。
    时间仿佛拉长了极久,似是星河斗转,沧海桑田。
    再一恍,乱窜的药力被自行运转的功法安抚,虚实交错的魂体暂且平稳,力气恢复了些许,她从混乱的园圃中起身,摇摇晃晃地撞在门框上,撑着身子,意识好像被一根线吊着。
    从东配殿到书楼,招凝几乎是一寸寸挪去,书楼门前,她用尽力气推开大门,扑在地上,意识似停滞了片刻,这才挣扎着坐到书楼中央软榻上。
    书楼壁架上所有的书册玉简都飞到她面前,各种在归元城看到过的书册,还有太柯记忆里翻阅的典籍,堆满了一地,她无助地翻找着,期望从这些书里找到活下来的方法。
    直至最后,却只剩下夺舍禁术留在了手中,她猛地扔出,人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软榻单侧扶手上,“若是施展它,我同太柯这等小人又有何区别。”
    眼眶湿润,低垂着头好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聚起力气抬头看书楼顶部,只剩下最后的希望了,从太柯记忆里补全并回归正本的太虚六道灵源秘传。
    虚虚抬手,顶上裹在清光氤氲中的玉简悄然落下。
    没有精力细看玉简的变化,指尖前探着,点在玉简上。
    玉简自行展开,每一片的翻开都有一道青光投向半空,直至整个玉简完全摊开。
    招凝虚弱斜倚,仰头环视,半空中灵光汇聚着近百张行功图。
    这些行功图依照境界从下至上,从练气到金丹,从元婴再到元神,其上还有十数幅图分列层级,招凝却怎么也看不清其上所绘,无论是境界称谓还是行功图案。
    但却也明了,坊间流传的,古道法中元神之上仍有境界,确非空穴来风。
    意念一动,高境界的行功图皆散去,只余下练气境十二张行功图。
    除了十张行功图对应练气境界十个层级,还有两张行功图,准确的说并非功法行功图,而是天赋神通。
    古道功法自含天赋神通和道法秘法,只有修行此道才可以施展,其威力远超通用神通道法。
    而灵根大道的功法,为追求修炼之极速,境界提升之顺畅,此道功法都不自含道法神通,但是可以自行学习切合灵根属性的道法神通,不受其他限制。
    说起来二者各有所依仗,在神通秘法上分不了孰优孰劣,只能说古道功法自上古、太古传承而来,其自含的天赋神通和道法秘术可能更玄之又玄些。
    太虚六道灵源秘传练气境第一张神通图,名叫万木匿息术,元神之下,借由天地木灵之力隐匿气息,除非肉眼看见,否则两个境界内都无法从神识中探查到气息,一旦施展可维持两个时辰,但时辰一过,便会五感封闭三到七日。
    只能说是一个保命藏匿的神通。
    招凝伏在单侧扶手上,感觉适才被药力压下去的缥缈崩散之感又反复了。
    她展开手,手掌在眼前隐现。
    快到极限了吗?
    招凝咬牙,抬眼看空中悬浮的最后一张行功图,猝然虚抓,行功图飘至眼前,呈现出一道新的神通。
    ——六道玄牝回生秘法。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既是生万物而万物出之意。
    六道玄牝回生秘法便是强行开启玄牝之门,夺天地造化,只要一息尚存,便能重聚三魂,重塑凡躯。
    此秘法一生只能施展三次,且自玄牝之门归来者,终其一生劫难重重,命定天谴。
    “呵……呵呵……”招凝口中渗出一丝笑,诡异极了。
    却不到须臾时间,她便撑起身子,盘膝掐术,搬运气血,行六道玄牝回生秘法。
    直至此刻,还怕什么劫难,还惧什么天谴,只要有一线生机,只要有半分希望,这秘法也定要施展的。
    整个识海灰雾都在翻腾,不断地向寂灵之府挤压,仙殿却四平八稳。
    院中那棵苍白枯木却发生了异变,随着秘法的施展,苍白枯木在灰雾层中抽枝伸展,漫天叶片散落,若是细看每一片叶片上都泛着灵光,绘制着玄之又玄的太古雷纹。
    外界,招凝困在巨木空间中的躯体泛出浑浊的光芒,灵光从发肤每一处渗出。
    轰隆隆——巨木外天空乌云压顶,雷光闪烁,一道道闪电如巨龙在云层中游走。
    原本阴森死寂的黑沼泽变得喧闹,数不清的妖兽和精怪四散奔逃。
    下一瞬,一道雷击直直劈向巨木,巨木微微晃动,树身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痕。
    浅淡的青光从巨木底部聚集,缓缓向上攀升,顺着树身裂缝钻进巨木空间中,青光流转在招凝周身,替代浑浊灵光,片刻后,招凝躯体凭空悬浮,青光包裹,一层又一层环绕,直至裹成一只巨大的青茧。
    而在寂灵之府书楼中,招凝神魂亦不知如何,盘膝悬空于书楼中央,十二道行功图环绕她周身。
    一丝光芒自书楼顶端映照在她身上,双肩、头顶现出三处幽幽本源魂火。
    法印在她背后显现,玄秘繁复带着洪荒古意,法印清光环绕在她周身,神魂变得虚幻,身形时虚时实,似招凝又不似招凝,直至神魂完全散作灵光,曾经在霄落鼎中呈现的古树意象再次重现,须臾之后,又猛地收缩,聚成神魂。
    轰隆隆——
    外界,又一道雷击劈下,巨木表层隐隐传来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响,雷光顺着树身蹿到黑泥沼泽中,这方圆百尺之内尽数干涸焦黑,在雷击余力之下,那蔓延的咔咔声似乎已至极限,树木顶端被劈开了。
    云层翻涌,似终于抓到了什么,第三道雷击从顶端钻入,直直劈上青茧,青茧灵光躁动散了又聚,却不想这道雷击直接钻入识海,轰轰然,原本寂静无声的寂灵之府回响起此起彼伏的雷声。
    雷击仿佛一瞬间劈开了识海灰雾,识海边界隐隐若现,一只只硕大如黑洞的竖瞳在边界外窥视着。
    灰雾重聚,再次隔绝了幽冷的窥视。
    三击之后,外界的雷云散了,阳光重新映照在黑泥沼泽中,可这片黑泥沼泽仍隐隐泛着雷光,远逃的妖兽精怪不敢再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招凝再醒来,她睁眼却是一片漆黑。
    招凝摸索着边缘,四面都是弧形,她好像在一颗“巨蛋”中,一瞬间懵然,招凝下意识掐诀念咒,却发现毫无作用,别说是法术灵光,便是体内灵力都感知不到分毫。
    她呆坐黑暗中,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什么了,六道玄牝回生秘法成功了,她现在已经没有灵力,只是一副凡躯。
    待得重新适应凡俗力量,耳贴着“巨蛋”壁,听不见外界的异常,才挥着拳头小心翼翼地敲击“巨蛋”。
    终于,“巨蛋”裂开了一道裂缝,再一拳,本想破开一道口子,却不想整个巨蛋都碎了。
    招凝跌坐在地上,“巨蛋”散成杂草和树枝铺了满地。
    环顾四周,她仍然在巨树空间中,只是树顶破开了一处空洞,阳光洒下来。
    招凝默然,又盘膝打坐。
    一切已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否再次修行。
    秘法之后,修为虽散,是凡躯,但不用再经历漫长的引气入体的过程,她运转太虚六道灵源秘传,天地灵气聚集而来,自灵窍穴入体……
    招凝忽的睁大眼,不可置信。
    灵窍穴竟然恢复了!
    她甚至不用等到玉景珏炼制好丹药,晋升到筑基境,再帮自己治疗,在六道玄牝回生秘法下,她的肉身重塑,肉身一切伤势都复原如初了,这是意外的惊喜。
    她运转功法,尝试吸取天地灵气,果真不再同之前那般迅速,灵气像是滑溜的道家太极鱼根本抓不住,直至许久,许是过了一天一夜,腹中饥饿发疼,招凝终于捕捉到天地中一丝精纯灵气,闭目内观,灵气清光游走在经络中,与功法气力相融,转化成灵力,至纯至净的灵力,不似之前浑浊躁动。
    灵力汇入眉心,眉心灵光闪过,招凝再一次出现在寂灵之府正殿高榻上。
    她逡巡这沉寂大殿,一瞬间百感交集,直至目光聚焦到影壁上,影壁上浩瀚寰宇游转,银河无声长流。
    招凝走近,手掌按在影壁,灰雾浮动。
    那些字样又出现了。
    寂灵之府
    主认招凝
    命主廿五
    灵属四行
    金木水土
    一如以前,一个新的开始。
    她撤回手,看影壁上光华游动,银河随着浩瀚寰宇图模糊,新的画面渐渐形成。
    是太轲真正的生平。
    太轲出生在云夏大国,姓解,单名邑,祖上是小型修真家族,早年不学无术,靠着家族积蓄浪荡世间。
    直至中年,家族没落,身体亏虚,为生存拾起家族功法,却不想一年时间便引气入体,被云游路过的筑基前辈带入修真界。
    花甲之年突逢西极魔荒□□,云夏修真界受波及,被强行遣进西极战场,又运气极好坠入上古洞府,取得极魔宫秘法和一本不知名称的残缺功法。
    回到修真界后,道心不稳,被修真宗门察觉,逐出宗门,后来因好色本性得罪某修真家族,被修真家族重伤扔出修真界,为治疗自身伤势,被迫走遍九州搜寻灵药。
    后来自知修真界回不去了,便在大岳国坑蒙拐骗混迹日子,二十年时间寿元将至,却觉自己天命所归,气运加身,并不想死,便又翻开极魔宫秘法,开始琢磨长生之法,设下诡计。
    篡改了一本名叫《元吉云游记事》的话本,填上半真半假的表述,将那本不知名称的残缺功法命名为回春诀,并把回春诀和灵窍散附在游记后面,将他们一起流入凡俗,一方面用古道功法挑出有仙缘的凡人,另一方面利用灵窍散提高夺舍入侵的几率,再安排签了世代血契的奴仆坐等“有缘人”上门。
    他其实连自个后辈都没放过,让后辈也尝试回春诀,只要能有灵根便被祠堂安排的仆人引到神魂自封之地,却不知是遭了天谴还是为何,解家后辈数代都无灵根之人。
    流入尘世的回春诀引起江湖血腥斗争,被李家先祖夺去,带入犄角弹丸南靖之国,并封存在墓穴中。
    直至千年后,回春诀重新现世,又落到招凝手中,并让招凝走到岳鸣之地。
    兜兜转转,似偶然还是必然,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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