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辉月正望着地面上的痕迹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回过神,“邮件里约好的交接时间是这个月月底,他们准备提前埋伏抓住前去进行交易的人。”
    “但是现在原先生也知道板仓君已经死了,他似乎之前就跟那个组织有所联系……”
    “他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源辉月轻声说,“他得知板仓卓死讯应该是他们私底下有过什么约定,板仓卓死后他就开始疑神疑鬼,说明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和组织离心了。”
    柯南若有所思地点头,“目暮警官说原先生电脑里的所有资料都被删除了。”
    “他很有可能尝试过入侵那个组织的系统,发现了什么秘密。”
    “所以杀他只是凶手的目的之一,他们更重要的是来处理他电脑中的文件?”小侦探想了想问,“那些被删除的资料能复原吗?”
    “不行,千寻刚刚已经试过了,那个组织里也有高手。不过……”
    “不过”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汽车轮胎狠狠蹭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嘶鸣,像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紧接着房间的大门被人跌跌撞撞推开,源辉月和柯南一抬头,就见到常盘美绪和一个小警察扶着一对衣着整洁的老人走了进来。
    常盘美绪正在轻声细语地安慰身边那位老妇人,对方却似乎没有听进她在说什么。她进门后茫然的视线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地上的白线上,整个人怔愣下来,像一尊被抽走了电力的老旧机器人。
    他们立刻明白了,来的是原佳明的父母。
    源辉月默了默,站起身来和柯南一起走到一旁将场地让了出来。还在房间中忙碌的警察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现场渐渐变得安静,直到第一声隐隐约约的啜泣响起,像初夏的第一声雷鸣,紧接着,暴雨如注。
    源辉月和柯南从客厅里退了出去,来到了书房。案发现场仅限于客厅,凶手虽然到过书房,但只动了书桌上的电脑,其他东西还原封不动地维持着原样。留下的痕迹很少,鉴识科的人早就已经把书房搜查完毕,只剩下一个技术人员还坐在电脑前,抓耳挠腮地试图抢救一点文件出来。
    方才的话题被两人短暂遗忘了,源辉月的视线在书房里扫了一圈,看到书柜上头立着一个造型有点奇特的白熊雕塑,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游戏角色的周边。除此之外,书房里还悬挂着一副如月峰水的画作,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富士山坐落在阴雨云下,画作最近的视角里横生过来一支半枯萎的树杈,孤零零坠着几片泛黄的枯叶。
    源辉月的目光落在画作中的富士山上,忽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凶手留下的那个签名我好像还没见过。”
    第一次的案发现场大木岩松死状太狰狞了,其他人没让她进去。而第二次案发现场鲜血淋漓,她也客观上不具备进去的条件。
    柯南方才也正望着那座富士山出神,闻言拿出手机,“那个啊,我拍了,辉月姐姐你要看看吗?”
    他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按了按,然后翻过屏幕,将一张刚好从中间裂开的小酒杯照片递到她面前。
    源辉月忽地一怔,有点意外地伸手将手机拿过去,“这个东西……”
    柯南:“怎么了?”
    “……这个东西我好像认识。”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她簇了簇眉抬头道。
    .
    一个小时之后,原本只是送原佳明的父母过来的常盘美绪有点莫名其妙地被警方带到了审讯室。
    坐在她对面的警察打量着她的表情,“常磐小姐,非常抱歉带你过来,有点事情需要你配合。”
    常盘美绪迟疑地点头,“请说。”
    “您之前说过,双子大楼还没有正式开始营业,进出都需要权限,所以我们根据这一条信息判断前天夜里大木议员的死亡事件是内部人员犯案。”
    常盘美绪立刻道,“但是你们不是已经验过指纹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和凶手留下的指纹不符吧?”
    “是这样没错,只不过我们刚刚才发现,那天警方可能还漏掉了一个人。”警察问,“常磐小姐,请问您的老师如月峰水大师,有进出那栋大楼的权限吗?”
    常盘美绪怔了怔。
    “之前因为某桩事件,如月峰水大师的指纹在警方的系统里有纪录,我们已经核对过了,他的指纹正好和案发现场那边凶器上的指纹相符。也就是说,他是凶手的嫌疑极大。”
    警察的目光锁住对面的人,没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似乎将她打得愣住。她在原地怔愣了半晌,才低声喃喃,声音犹带着不可思议,“……这不可能。”
    “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这件事,但是证据确凿。凶手分别在两桩命案现场留下的那个碎成两半的碟片经过比对,已经被确认是日本画专用的蘸取颜料用的小碟,和如月大师的身份一致。目前我们已经尝试联系过如月大师了,但没有他的消息,常磐小姐你……”
    “如月老师他不可能做这件事!”然而没等警察说完,他对面的人就略显激动地打断了他。
    审讯的警察话音一停,用探究的目光看过去。常盘美绪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态,她伸手端起桌上给她倒的水喝了一口,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轻声解释,“我的意思是,就算老师他想做,也已经做不到了。”
    审讯的警察一怔。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墙,源辉月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望着里头的人,视线落在她交握在水杯的手上。
    常盘美绪低哑地开口,声音似乎有一丝艰难,“抱歉,这个消息是我请求他们暂时不要公布出去的。半个月前,朝日野有一栋宅邸因为线路老旧,发生了一场大火。不过因为位置比较偏,火势没有蔓延,只烧掉了那一幢房屋,所以没有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
    警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识是,那座屋子难道是……”
    “是的,那间发生火灾的宅邸就是如月老师的居所兼工作室。他腿脚不好,平时都在家中画画,基本不怎么出门。因为不喜欢有人打扰,家里也没有常居的佣人,失火的那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最后他没能从火场里逃出来。”
    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常盘美绪纤长的眼睫敛下,交握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这件事是我拜托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先生暂时不要公布出去。因为老师的画展就在月底,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希望所有去观赏他的画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画作上,不要带上其他的杂念。如果老师已经逝世的消息公布的话,到时候去看他的画展的人心中的重点肯定都是对他的悲伤和缅怀,这就和老师的初衷相悖了,所以我打算等画展结束,再将这个消息公布出去。”
    “……”
    审讯的警察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个意外,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辅助席位上的同僚冲他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在和西多磨警局确认消息了。
    他半晌找不到接下来的话,只好回过头来,递了一块手帕到对面,低声安慰,“请节哀。”
    第177章 倒计时(七)
    审讯室外,源辉月平静地收起手机。
    “我刚刚让人帮忙查了一下,的确是从半个月前开始,常磐美绪就在大肆收购如月大师流传在市面上的画作,有些价格比较超过的也被她毫不犹豫地买了回去。”
    旁边旁听的高木闻言愣了愣,下意识问,“所以常磐桑是想把老师的画买回去缅怀吗?”
    白鸟:“……”
    这位白鸟集团的少爷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了同僚一眼,“因为如月峰水大师死亡的消息公布之后,他的画作必然会升值。趁着这个时候价格低收购,等升值之后再卖出去能够大赚一笔。”
    “?!”
    高木懵逼地看了看他,又回头看看审讯室里还在低声啜泣的常磐美绪,这位往上数三代都是普通平民的淳朴刑警几乎要为这些资本家们吃人血馒头的轻车熟路震惊了。
    “她,不是,那个……”
    “无论她对如月峰水大师有没有感情,也不妨碍她这样做。”白鸟任三郎淡淡道,“不过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月峰水大师已经身亡的消息应该是真的。”
    他一语成谶。十分钟后,西多磨市警局发来回复,半个月前朝日野的确有一间民宅发生大火,宅子的主人葬身火中。虽然最后救火龙赶到将大火扑灭时,火场中的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通过齿痕对比,警方已经确认死者的确就是如月峰水。
    即将破案的曙光被这场火灾冷酷无情地掐灭,本以为证据确凿只剩下抓人的刑警们个个焉了吧唧,仿佛也跟着被灭火的水车浇了一头似的。整个搜查一科的空气里都飘着“加班”的绝望气息,源辉月和柯南穿过走廊时,听到不知道哪个办公室传来哭嚎,“这个月第三次错过约会了,我女朋友会杀了我的!”
    旁边还有人安慰,“知足吧,至少你还有女朋友。”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很快也没有了……”
    然而嚎完了,警视厅通明的灯火也没能灭掉一个,该加的班还是得加。
    源辉月去车库把车开了出来,带着弟弟回家。他们又在警视厅消磨了一下午,出门时外头天色将黑不黑,一排飞鸟张着翅膀掠过半明半昧的天空,也不知道是不是归巢去了。
    这天是个周五,正是下班的时间点,车流本就多,前头还出了场不大不小的车祸,源辉月在回家路上堵得步履维艰。
    她看了看前头半晌没动弹的汽车,干脆把发动机熄了火,无言地靠在座椅上。
    “原先生的真正死因不用告诉目暮警官吗?”柯南在旁边副驾驶席上问。
    “松田阵平说那是公安的任务,要对外保密。”源辉月一手支着下颚漫不经心道,“而且第二个到现场的人肯定也是去杀他的,原佳明在那之前就被人杀死了说不定反而帮了他她一把,我想看看他她之后会不会有其他动作。”
    柯南点了点头,“对了,你之前说的……”
    他一个问题没问完再次被前方传来的动静打断,前面两个发生刮擦的车主似乎起了些争执,声音透过几辆车的距离传过来,有点耳熟。
    源辉月有点意外地抬眸,往那个方向认真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其中一个车主居然是认识的人——那是常磐美绪。
    六月份的天气入了夏,被太阳烘烤了一天的马路在傍晚把热量全都还了回来。穿着月白色西装的女性站在车流中央,正皱着眉和面前的人交涉。她脑后盘得整齐的长发落了几缕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侧,精致的妆容一天下来也早已脱了妆,眼尾晕起一片浓墨一样的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背后残阳的烘托,她站在一片看热闹式的目光中,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却莫名给人一种勉力支撑的艰难,和那天意气风发优雅体面的常磐董事长近乎判若两人。
    “之前大木议员双子大楼的酒店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到网上了,这段时间常磐集团的股票跌得厉害。”望着那个背影,源辉月忽然说。
    柯南下意识回头看她。
    “今天下午原佳明的死讯传出去之后,又崩了一次盘。”
    还没开幕的酒店先死了一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而如果说大木议员的死只有内部的人知道对常磐集团影响多大的话,原佳明的死亡就是连不明内幕的外人也能够理解的情形严重了。
    原佳明是常磐集团的首席游戏设计师,身居要职,才华横溢,常磐集团的游戏部可以说是他一肩撑起来的。常磐集团出品的最热门的游戏几乎全都和他有关,为了防止他被别人挖走,集团甚至给他分了股份,让他从普通员工一跃成为公司股东。他一死,常磐集团的游戏部可以说坍塌了大半。
    所以常磐美绪此时的焦头烂额似乎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柯南若有所思地朝前方看去,经过一番交涉,她似乎终于和对面的车主谈妥了赔偿,然后回到了车里。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汽车仍旧没有启动。在后面车辆不耐烦的鸣笛中,常磐美绪又重新从车上下来,挨个致歉,然后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她的车似乎发生故障抛锚了。
    该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是该洋气一点说“墨菲定律”。
    人一旦开始倒霉,所有的意外和不顺就开始接踵而至,好像上天要盯准了这个倒霉蛋欺负,将所有恶意都朝着她倾斜下来,不把人压垮就不愿罢休。
    常磐美绪站在车流里的背影依旧笔直,但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好像掺着一种快要被压弯的疲惫。
    思考了片刻,源辉月把车开了过去停在了她旁边。
    在对方愕然望过来的目光中,她淡淡问,“要帮忙吗?”
    .
    三十分钟之后,一行人转换了片场,坐到了一家关东煮的店铺里。
    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漂浮,温柔地将人环绕起来,店里尽是烟火缭绕的凡尘气息,好像一走进来就一脚从浮华和喧嚣里踏到实处。
    “我还是上学的时候和朋友一起来过这种店子。”常磐美绪喝了口酒,一边晃了晃酒杯垂眸道。
    源辉月:“不习惯?”
    常磐摇了摇头,视线在店里逡巡了一圈,眼瞳中带着陌生,神色却十分温和,“不,其实还挺怀念的。那是我第一次在外面吃东西,也是关东煮。忘了什么味道了,只记得当时很新奇。”
    她顿了顿,有点索然地垂下眸去,唇角轻轻勾了勾,再次端起酒杯,“还是那个时候简单,一点小事就能够很开心。现在倒是什么都有了,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东西。”
    源辉月回头看向她。
    成年人活得不好吗?当然好,想吃什么就吃,想喝什么就喝,自由独立,比起年少时总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箍着,舒适了何止十倍。但你却总能看到成年人怀念自己的少年时期,好像人这一辈子,只有懵懵懂懂还没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才是真正轻松地活着,相信自己什么地方都能去,也什么事情都能做到;而等到长大了,则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重复认识自己有多无力的过程。
    可能是这段时间遇到的事实在太多,也可能是有些话面对不熟悉的人反而更容易说出口。常磐美绪在一口闷完了杯中的酒之后,忽然脱口而出,“其实当年我父母没打算将常磐集团交给我。”
    这句话让原本只乖乖吃饭装作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的柯南都顿了顿,下意识朝她看去。
    “他们认为只有男性才靠得住,能够继承常磐家的家业。我出生之后,他们一直努力想继续生个儿子出来,结果我父亲得了精索静脉曲张,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她唇边勾起一个淡漠的笑,依稀带了一点嘲讽的味道,不知道是冲着已经魂归天国的常磐夫妇,还是冲自己,“预想的儿子没了之后,他们又打算让我招赘找个女婿,甚至没问我意见就自己看好了人选。”
    “我从小到大就一直努力希望能够达成他们的期待,成绩从来没有落下过第一名,网球社拿过全国大赛冠军,考进东大竞选入学生会,毕业之后进入集团从底层做起……我不够优秀不够努力吗?可是他们居然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试试看把常磐集团交给我。”
    自顾自地又喝空了一杯酒,常磐美绪低低垂着头,一缕碎发从耳后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她轻轻笑了笑,“我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们当初的想法是错误的。”
    她的声音坚定中几乎有些偏执的味道,源辉月安静地看着她,常磐美绪随手把那缕碎发扒拉到一边,然后低头在包里找了找,翻出一个信封,然后转过身,郑重地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正式的邀请函,双子大楼的开幕式一定会如期举行,源小姐,希望您到时候能够赏光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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