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源辉月最后到底是把枪放了回去。冲田冈垂着头,又哆嗦着顺拐到工藤新一面前,默默地抬起脑袋看向他。
    黑发少年的表情比他冷静多了,湖泊一样的蓝眸不动声色和他对上。
    “该你了,选一个吧。”西条大河冷笑道,“你或者你的姐姐,挑一个来陪我玩这个游戏,人选你自己决定。之后无论你们谁死了,或者都活了下来,我都会放你们离开这里。”
    那张老者的能乐面具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苍老的嘴唇仿佛被光线扯得往上咧起,露出了一个恶毒的笑。
    “她不是对你很重要吗?你不是很爱她吗?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感情有多少是真的。冲她开枪,你自己就安全了,但是有六分之一的几率你会亲手杀了她。来吧,选吧,让我看看在性命面前,所谓的亲情还剩多少哈哈哈哈哈……”
    他近乎癫狂的笑落在空旷的大殿前,将现场砸得一片寂静。
    杀手在西条身后眯了眯眼睛,留下的那个下属凑到他身边,“就这样任由他胡来吗?”
    “看看再说。”
    他看着神经质的西条,眸色暗了暗,又将视线转到源辉月身上,黑发美人精致的脸像是落了一层霜,西条大河似乎这一次彻底把她惹恼了。
    他斟酌片刻,决定暂时先按不动。
    .
    京都警局的警察们这时候已经赶到了比叡山,秘密把那座被圈起来的寺庙周围围了起来。之后他们派了两个人,穿得灰头土脸装成在山里迷了路的游客,摸到岩手寺周围去查看情况。
    带队的警部叼着烟内心火急火燎,外表却还必须保持平静地在外头等着。
    老实说他总感觉这次行动有点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一根烟还没抽完,派出去装迷路游客的兄弟电话打回来了,他连忙按下接通,就听到对面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急急忙忙地汇报,“警部,我们好像找错地方了。”
    带队的警部心底一个“咯噔”,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不祥预感终于落到了实处。他深吸一口气,把烟掐灭了,“你那边什么情况,先汇报。”
    “是,我们刚靠近的时候就发现这座寺庙里头乌漆嘛黑的好像没人,在围墙外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我就让一个身手好的兄弟翻进去看了看,结果发现里头就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寺庙里还没通电,两个和尚都准备休息了。”
    “别说最近两个月了,他们说最近半年都没生人来过这地方。我去查看了寺庙的厨房和仓库里头的食物储备,他们没说谎。”
    汇报的属下口条伶俐,前前后后解释得非常清楚,除非西条大河和他那帮手下是群不需要吃饭的神仙,否则他们仿佛的确是找错了位置。
    可是出发之前,绫小路文麿还斩钉截铁地跟他说不会有错。
    警部心乱如麻,一会儿觉得“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到底也还只是一个还在念高中的少年,推理一时出现了偏差也有可能;一会儿又感觉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派出去的属下还在岩手寺里等着回复,他思量了片刻让对方先继续在那里守着,然后咬牙给绫小路打了电话告知了自己这边扑了空的消息。
    绫小路仿佛比他冷静,听完他的话后只是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让他把人暂时撤回来。
    因为不必摆在台面上明说的原因,此次救援行动全权归他指挥。带队的警部在摇曳的林海波涛里挂了电话,被带着凉意的山风一吹,大脑忽然清醒了一瞬。他再次回味了一遍电话那头的同僚那波澜不惊的语气,心底突了突,冒出了个出人意表的想法——这小子不会早就知道岩手寺这里没人,故意溜他的吧?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被绑架的是源氏的大小姐,无论处于警察的职责还是他自己的家族背景,他疯了才给她的救援行动增添障碍。
    带队的警部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问题,缓缓皱起了眉。
    .
    玉龙寺。
    西条大河犯病的时候,源辉月难得地走了一下神。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无名指指尖,忽然感觉到一束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抬眸回望了过去。
    工藤新一。
    老实说,这是今晚唯一出乎她预料的事情,他们居然真的把这位名侦探找来了。
    虽然她柯南弟弟跟这位高中生侦探关系很不错,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跟对方打上照面。
    老实说,看到他的那一刻,源辉月忽然就理解西条大河为什么发了疯一样认为他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了。如果换成她车祸刚醒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大概也一样。
    黑发少年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俊秀的脸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背景里西条大河还在废话,无非是在催他快点动手,很吵。
    聪明人这个时候就该把枪拿起来,枪口对准她。毕竟是个赌命的游戏,西条只要求他开一枪,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和对方非亲非故,想不出任何理由让他为自己冒这个险。
    但与此同时她好像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工藤新一可能不会选那个“聪明人”的选项。
    就在她缓缓蹙了一下眉,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的预感应验了。
    黑发少年倏然移开了视线,然后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到托盘里拿起了那把枪。
    随着他的动作,院子里好像就此安静下来,连某个喋喋不休的反派都闭上了嘴。只有夜风吹过火盆的“呼呼”声,和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脆响。
    少年侦探看向西条大河的方向,平静地说,“希望你信守承诺。”
    随即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抬手,枪口抵住太阳穴,修长的手指按住扳机往下一扣。
    咔哒。
    源辉月蓦地闭了一下眼睛,又重新睁开,那个身姿笔挺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缓缓地将手放下来。
    枪声没响,第一枪放空了。
    现场安静了片刻,倏然平地窜起一连串放肆的大笑,在空旷的寺庙里近乎激起了回音,是西条大河。
    他这会儿简直像个疯子,或者说他今天晚上的一系列行为都像是在精神病院大门口徘徊。
    杀手被这笑声扯回神,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觉得这把水尾家养出来的刀,好像快要失控了。
    他的的目光慢慢转冷,盯着对方的背影露出了衡量的表情,而这个时候他那个去查看佛像的同伴终于给了回信。
    那人去的时间长了点,但好在似乎的确找到了目标。他听着下属在电话里说,“那个侦探说的没错,佛像的确在钟楼上。”
    “我知道了。”
    杀手挂断手机,皱眉看着还在发疯的西条大河,忍无可忍地开口打断,“别闹了,动手。”
    “好吧。”对方耸了耸肩,然后转过身去缓缓握住了刀柄。
    不远处的黑发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抬起枪,略微簇起眉将枪口转了过来。
    没用的,那把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下一枪指不定又是空枪。
    杀手在心里淡淡感叹了一句少年人的天真,居然真的相信敌人会放了他,然后站在西条大河背后慢悠悠地也拔出了枪——对准了西条大河。
    事情结束,该到收尾的时候了。按照他雇主的命令,这里所有人,除了源氏那位大小姐,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活下来,当然也包括了西条大河本人。
    可惜了,他的确是个人才。杀手面无表情地想着,然而就是太蠢了点,连自己的身份都认不清楚。居然还真把自己当了个人物,还想开宗立派,却忘了哪个世家会让一个私生子走到台前。就算相马家不找上门,水尾都会找机会处理掉这枚已经不听话的棋子。
    老老实实把自己埋在土里乖乖听话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杀手心底油然生出点居高临下的感慨来。人啊,怎么能不信命呢?
    他一边在心里猫哭耗子地抒发着自己无处安置的慈悲,一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一声枪响横贯庭院。
    院子里的火光好像瞬间动荡起来,杀手倏然睁大了眼睛,一阵剧痛顺着手腕往上蔓延扯动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暇他顾,他的手指脱力地松开,手里的枪“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像是提前约好的一般,西条大河猛地回头,手里的长刀出鞘,毫不犹豫地砍向了他身后另外一名手下。
    鲜血飞溅洒了杀手半身血色,他终于回过神来,咬着牙死死握紧自己挨了一枪的手抬头,他看到西条大河身后,那位源氏的大小姐皱了皱眉,似乎被那血色伤了眼睛,纤细的手指抬起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神情厌倦地移开视线。除此之外,不见一点意外之色。
    几步之外,工藤新一放下了手里的枪。
    “你们……”杀手终于恍然大悟,咬牙切齿,“你们是一伙的……”
    第134章 十字路(二十)
    两个小时前。
    “他们应该是这样告诉你的吧,等这件事结束就送你出国,留下几个人比如说你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们给源氏泄愤。反正我也没有受到什么实际上的损伤,之后源氏也不会往下深查多久。等风头过去,你再改头换面回来。作为交换,水尾和相马家会全力支持你建立自己的剑道流派,相马甚至能给你一块地方当道场。”
    旧仓库里,源辉月平静地说完以上这番话,然后喝了口茶。她的脸色依然不太好,淡色的唇被茶水润了润才染上一点血色,但黑色长发的美人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背脊依旧笔直,像一把裹在鞘中的刀。
    她面前是因为弟子的带话私下找过来的西条大河,男人沉默着,好一会才沙哑的开口,“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相马诚一郎的要求最多就是给我个教训。源宗政的威慑力还是挺大的,如果我真出了什么事,相马家都不一定保得住他。而这位老爷子‘心比天高,才比纸薄’,心大得什么都想装,是个属饕餮的,但才干却贫瘠得连棵野草都不长,德才全都不配位,就是胆子不大惹不了大祸,这大概就是这位老先生最大的优点。”
    她懒洋洋地一通评价,十分不讲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所以就算他的本部长的位置丢了跟我有关,他想报复我也不敢真对我怎么样,顶多故意吓吓我。我说得没错吧?”
    西条大河没说话,似乎默认。
    源辉月淡淡地垂下眸,轻飘飘吹了一下茶水表面的浮梗,她的声音也好像泡在了热腾腾的水汽里,“但我是被人绑架,就算没出什么意外,也得有人为这件事负责。你还记得水尾家是怎么跟你说的吗?‘只要舍弃几个不成器的弟子给源氏出出气,面子上过得去了,他们也不会深查’。”
    “好像有点道理,那你觉得,相马又是怎么跟水尾家说的?水尾家又需要舍弃些什么?我好歹也是源氏家主唯一的女儿,几个街边吸毒的小混混,你觉得这个‘出气’的分量够吗?”
    她纤长的眼睫轻轻往上一掀,视线清凌凌飘出来,像冷月下洒落的霜。
    旁边听得犯晕的冲田被这寒意一激灵,下意识坐直了,骇然朝便宜师傅看去——连他都听明白了这话后头的暗示,
    此时仓库里安静得有些过分,源辉月和西条大河说话没有避开他们,只是前半段冲田少年理所当然没有听懂,不过没关系,最重要的部分他懂了。
    他是有点憨,也不擅长念书,但这跟真的蠢是两码事,更何况源大小姐就差明说“别傻了,你以为你很特别吗,你跟你那些徒弟一样,也被水尾家给卖了。”
    虽然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他就是感觉到他便宜师父的身体在僵在了原地。
    他忽然觉得这位便宜师父有点可怜,自以为自己是撒网的渔夫,却没想到其实从头到尾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他的合作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放在同一水平线上正眼瞧过,用一个谎话把他骗得团团转。
    他刚想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他那个秀逗了十六年的大脑终于聪明了一回,让他忽然意识到他的便宜师父的合作人虽然想让他死,但是却不希望这位源姐姐出什么事。
    按理来说这对他们而言是个好消息,但没什么用,他们现在是在他便宜师父手里,万一他一个想不开要鱼死网破……
    手臂上几乎应激性地起了一排鸡皮疙瘩,他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和旁边反应更快的龙崎一左一右把源辉月挡在了身后。
    一边看向对面人腰间的长刀,冲田冈一边硬着头皮对上那人冷沉的目光,“我我我警告你别乱来啊,那些人还没走吧,他们手里有枪的……”
    他一席话说得结结巴巴,没有一点气势,连三岁小孩可能都吓唬不住。但也许“枪”这个名词自带说服力,也或者西条大河本身就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虽然一个余光都没有给他,但在他们警惕的视线下,周身暴涨的杀气还是渐渐收了回来。
    男人沉默了半晌,透过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将视线投向他们背后那人。对方依旧云淡风轻地喝着茶,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一样,有种让他恨得牙痒骨子里却极为向往的优雅。
    无论什么时候,就算天在眼前塌下来,也要保持镇定和从容,这才是世家正统继承人会受到的教育。
    西条大河忽然嗓音沙哑地开口,“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既然你知道那两方人都会保你,老老实实地装傻等我把你放走不就够了?多此一举跟我把这些事情挑明,你就不怕我跟他们玉石俱焚?”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三分,低低笑了一声,像号丧的乌鸦,有种亡命徒特有的癫狂,“你是所有人看重的宝玉,我却只是块烂石头,换源氏家主唯一的女儿,还能拉着那些混蛋跟我一起彻底完蛋,我也不亏。”
    然而听完他这番带着威胁的话,源氏大小姐依旧垂眸淡定地喝着茶,好像没把他这块破石头放在眼里。
    他冷冷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冷不丁说,“是因为这两个小东西?那群人不敢动你,却绝对不会让这两个知道这么多秘密的小崽子活着。你要是老老实实按照他们的安排走了,你是没关系,等你下了山再收到消息,寺庙里就只剩下一屋子的死人了,对吧?”
    源辉月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西条大河却仿佛从这个停顿中读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答案,“被我说中了?萍水相逢,两条贱命,你高高在上的源氏大小姐还在意这个?为了他们冒这个险,值得吗?”
    原本没想到这一茬的冲田被这番话砸懵了,下意识回过头看去,就见黑发美人长长的眼睫微垂着,淡淡捧开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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