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捻去那滴泪。
    奇怪,怎么会哭呢?
    *
    摇光仍站在?寝殿,手中攥着那只瓷瓶。
    他定定地站了许久,将?那瓷瓶举至自己眼前,忽地笑了出?来:
    “江陵啊江陵……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活一次,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作为画卷中唯一一个享有?全部记忆的?魂魄,他曾经天真地想过,若是能回到?从?前,结局是否会不同?。
    如今他却也亲眼见过了。
    不会。
    她依然会在?寝殿的?房檐上撞见他。
    只不过,从?前是意外相遇,今次,是他寻着她而来。
    纵然他已经交代过,让她千万别出?无涯海,她与他还是阴差阳错地共入了天魂宗的?圈套。
    她还是在?武道大会上杀了殷逸。
    她还是受了重伤,他依然再一次救了她。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昔日的?轨迹上。
    他还是会为她报仇,手刃险些要她命的?那些人。
    他还是会将?旁人窃取的?她的?灵修,翻数倍地渡给她。
    她还是会为了帮他拖延时间?,一人冒险去拦截数名天魂宗长老?,从?而领悟了御剑术。
    她还是会回到?阁中,接受众人的?审判。
    她还是会将?断成两半的?拂华残剑交给自己。
    如今,自己又要受江陵所托,拿着这瓶可以让她忘却前尘的?药,再让她忘上一回。
    他本是个不信命的?人。
    可这如宿命一般的?轮回,让他生出?一些迷惘。
    他终究是参不透。
    摇光将?瓷瓶妥帖地收入怀中,运起?灵力,将?断剑复原,而后拿着她的?剑,往地牢走去。
    仙门的?地牢往往没有?蜡烛和天窗,全凭神识探索在?此间?行走。
    虽说修士可以辟谷,也可以不眠,但终日待在?幽暗阴湿之地,周遭没有?一丝生气,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虚无中流逝时,便成为了一种更为别出?心裁的?折磨。
    “师父。”
    谢扶玉的?轻唤像是猫儿般在?他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他缓缓行至她面?前,望着眼前的?淡色人影,举起?了手中的?灵剑。
    “已经修好了。”
    “那带来这儿做什么?”
    他并没多说话。
    铮然一声,利剑出?鞘。
    拂华剑身上淡蓝的?流光晕染开来,点亮了眼前的?一片昏暗。
    “当初制剑的?时候,我便选了与七星一模一样的?玄铁,为你亲手造了这把剑。如此,我能用拂华,你也可以用七星。”
    他凝着剑身亲自雕刻的?纹路,似是在?欣赏一件珍宝。
    “你也知道,我的?剑道初衷,便是希望这个世上,没有?它不能斩尽的?东西。无论是算计还是阴谋,无论是屈辱还是不公。”
    他说着,便向?她手腕上缚着的?锁链砍去。
    两道剑气划过,金属与剑身碰撞,掀起?一阵刺耳的?脆响,随着火星飞溅,拂华轻而易举劈开了这锁链。
    锁链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
    谢扶玉骤然失了束缚,揉着发酸的?腕骨,略显诧异地看着摇光:
    “师父,你,你这算是在?劫狱?”
    摇光默了一瞬道:
    “不算。劫狱是要逃的?,我一会儿……带你光明正大地出?去。”
    他弯身一片一片捡起?铁锁碎块,将?地牢复原成从?没关过人的?模样。
    谢扶玉一听,顿时有?些着急:
    “不行!剑阁中人谁人不知我被关在?这儿?你若是带我正大光明走出?去,岂非落人把柄?”
    “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在?乎声名?”
    摇光不疾不徐道。
    “我不在?乎啊,但我在?乎你的?。”
    她脱口而出?,
    “你为了我,屡次触怒天枢阁主,再这样下去,将?来你阁中长老?之位不保,以后,可就再也收不了徒弟了。”
    他不屑一笑: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见我有?喜欢收徒弟的?癖好吗?”
    谢扶玉一滞。
    “那,那也不能为所欲为啊!你不当长老?,咱们的?开支就没现在?多了,你还怎么买酒让我陪你喝啊,是吧?”
    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轻飘飘的?。
    “原来,你还想着陪为师啊,我还以为你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说出?口的?话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
    谢扶玉见他并无一点儿忧虑,终于反应了过来,轻声问道:
    “难不成……你做了什么万全准备?”
    “是啊。”
    他将?小心存放的?瓷瓶拿出?来,递至谢扶玉的?面?前。
    “喝了这药便是。”
    她小心接过,凝着这只触手温润的?瓷瓶。
    “这是……”
    “假死药。”
    摇光避开了她的?目光,将?灵剑把玩在?手中,转了一个圈儿,和从?前一样站在?这儿,随意编了个药名,
    “喝下去,你便会陷入沉睡,与死了一般无二,届时,我便能光明正大带你出?去,将?你扔到?乱葬岗里,趁无人之时,你便自由了。”
    按照原有?的?记忆路径,谢扶玉会略带嫌弃地看他一眼,讥讽这当真是个馊主意,最后再万分嫌弃地喝下这瓶药。
    可只消等这药物随着灵力运转,在?灵脉中游走上一圈,她便会彻底忘了和江陵有?关的?一切。
    包括这瓶灵药。
    而后,再一脸茫然地问他:
    “师父,咱们如今怎么在?地牢里?”
    可现下却出?了些岔子。
    因着江陵入画前不小心滴在?她唇边的?血,她恢复了现世的?记忆,便不会如从?前那般好骗。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拔下瓷瓶的?塞子,放在?鼻尖小心闻了闻,旋即笑了起?来:
    “师父,你骗人。”
    摇光的?呼吸一滞。
    他摆出?一副凄凉模样,强词夺理道:
    “阿玉,你这样让为师很伤心呐。你说什么,师父便信什么,怎么师父说的?,你反而不信?”
    谢扶玉垂下眼帘,接着道:
    “你骗人的?时候,总是不敢直视旁人的?目光,然后,喜欢握着剑,转上一圈。”
    这是师父自己都不曾留意过的?细微动作。
    他们相处了快两百年,早已有?了超越常人的?默契,自然知道彼此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
    “这根本不是假死药吧?师父。”
    谢扶玉平静道,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一种可以篡改记忆的?药物。”
    摇光的?脸白了白:
    “你几时变得这般聪明了?”
    她释然一笑。
    她早已察觉,旧日的?记忆和今次有?些许出?入。
    但若吸进她魂魄的?画卷,是以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展开,那么,只能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发生过的?事?实不会骗人,无论你回顾多少次,它总是伫立在?你的?生命里。
    可回忆可以被篡改,可以被美化,也可以被遗忘。
    记忆,才是最容易蒙蔽自己的?东西。
    若她手中的?这瓶药当真是这个效用,那她身在?画卷中的?那些微妙不适,便悉数合理了起?来。
    江陵曾真真实实地参与过她生命最初的?那些少女心思,而后用一只蕴着他灵血的?瓷瓶,让摇光哄骗她喝下,将?这些揉杂着直白和隐晦的?情意,彻底埋葬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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