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陷入了?一种?迷茫,双眼迷离起来。
    很久之后,他喃喃道:“……你并没有教过她什么啊,她怎么就能和你这样像……”
    湛君擦干了?眼泪,面无表情,声音干涩:“先生,你今天带不走我,就像十九年前你带不走阿兄。”
    姜掩猛然抬头,颈骨一声脆响,眯着眼睛不敢置信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见到阿兄了?,还有我的?父亲,七夕那日?我见过他一面,我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你不是我母亲的?旧友,是她的?兄长,当初我母亲要你带走我和阿兄,阿兄不肯走,所?以你只带走了?我,阿兄很后悔当年没有跟你一起走,他其实是要带我去找你的?,说要一起生活,可是还没来得及,他就死了?……不过他还有个儿子?,你把他的?遗孤带走吧,你怎么养大我,就再怎么养大他……”
    “我不是你们舅舅!”
    姜掩急喘着气?,在成?片的?寂静里,难堪而且落寞。
    第95章
    姜掩一定要带湛君走。
    湛君坚持不肯。
    “你们走?吧, 我?不要离开,先生也不必为了我?留下,我?知道你是想回山野里去的。”
    姜掩被逼得急了, 甚至想上?手拖拽。
    只是有元衍在,注定徒劳无功。
    湛君站在元衍身?后, 恨声道:“我?不要回去!为什么要回去!青云山是个囚笼,你说着对我?好, 可是把我?当鸟雀养!我?母亲难道忍心见我?如此?你才是辜负她!”她又将声音放得?很轻,“……山中?那么静寂,十几年来今日同昨日一般,昨日与前日无别, 我?太寂寞了……”
    “我?不要回去, 他对我?很好的。”
    过了许久,湛君两根手指捏住元衍的袖子, 轻轻扯了扯, “叫先生带鲤儿走?吧, 让他们去过安生日子。”
    湛君把鲤儿抱给英娘, 对长久沉默着的姜掩道:“先生, 你养他, 一定要把他教的乖巧又聪明,别叫他像我?一样……”
    姜掩仍是静默着不开口, 比之来时, 背微有些佝偻, 仿佛一夕之间老去许多岁。
    湛君又看英娘,逼迫自己笑?出?来, “我?的新衣裳呢?英娘你有没有做给我??要是没有,就先欠着我?, 不过日后千万得?做了还我?,你不能忘的。”
    英娘抱着鲤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能对先生讲出?那些话呢?你是在剜他的心啊!”
    湛君微弱地笑?了笑?,“我?长大了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转身?就要走?。
    英娘只用一只手抱住鲤儿,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湛君的手臂,“你心里不满,得?对先生说啊,你不说先生怎么会知道?如今先生已经知道了,一定不会再叫你不高兴了,你原谅他,同我?们回去,啊?”
    湛君不回答她,平静的眼眸里有无限的悲哀,然而她只是走?回元衍身?边,小?声说:“我?头疼,你帮我?送吧。”渔歌连忙上?前要扶她,她轻轻推开渔歌伸来的手,一句话也没再说,一个人慢吞吞地走?进身?后高大宽广的宅邸里,像只被血盆大口吞没的乳雀。
    湛君仰躺在榻上?,轻风吹动纱幔,拂过她张着的无神的眼。
    元衍从外头进来。
    湛君听见了声音,但是没有动弹。
    “头还疼么?她们说你不肯叫医工瞧。”元衍在榻上?坐下,手背分别在湛君两边脸上?轻轻抚过。
    湛君仍是一双无神的眼睛,“先生走?了吗?”
    “走?了,他被你伤了心,不肯留下,怎么劝都没有用。”
    “他留下的话迟早会知道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到时候他一定不会叫我?留在这里。”她看元衍,“我?是为着你才抛弃了他。”
    元衍自己是很快慰的,可是知道她现在一定不怎么安乐,于是惆怅起来。
    “我?现时要做些什么才能叫你高兴呢?你告诉我?。”
    湛君笑?了下,手指点了点身?侧,“过来陪我?躺一会儿吧。”
    元衍上?了榻,把人抱起来叠在身?上?,搂紧了,修长白皙的手一下一下捋她散落下来的乌黑头发?,叹道:
    “你这么乖,我?真是欢喜。”
    何止欢喜,简直宽慰。
    想要的都得?到,暂且未得?到的也是触手可及。
    他的人生合该如此。
    湛君当夜生起病来,病得?倒不重,只是人难受得?厉害,元衍日夜不离守着照顾。
    病到第五日,湛君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元衍松了一口气,他是有事做的人,四日不出?门已是极限。
    一番仔细叮嘱后,湛君交给渔歌照料,元衍匆匆忙忙出?了门。
    渔歌自然是妥帖人,可是湛君非没好,反而病得?更重了,榻上?躺着,药都快吃不下去。
    渔歌心中?叫苦不迭,跪地向元衍请罪。
    元衍却没责怪她,他心里清楚湛君的病到底由何而来。
    他存了愧疚,再不出?去,贴身?照顾湛君,有事也只在住处处理?。
    湛君前后病了一个月,她自己自是不必多说,元衍并一众使女也跟着清减了不少。
    她好了,一群人皆是如释重负。
    这一日清晨,元衍正?伺候湛君朝食,渔歌端了一碗汤膳,药材味极重,湛君闻了,立即嫌恶地偏过了头,连正?在吃的这碗也坚决不再用了。
    元衍哄不好,只好叫渔歌快把那药膳端下去,手里的也搁下,说:“既然不舒服,那就先不吃了。”
    湛君终于扭过了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他:“先生如今在哪里?”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得?元衍懵了一下。
    他自然有叫人密切关注姜掩的动态,只是近来焦头烂额,这事便没着意,姜掩如今在哪里他属实是不知道。
    招来人问?,来人汗如雨下,道早十天前就禀报过。原来姜掩出?了安州界后便失了踪迹,现今自是下落不明。
    姜掩自然有些隐匿功夫在身?,不然孟恺何以?十数年遍寻不得??
    元衍大怒,人前狠狠发?作了一番,最后低声同湛君保证一定给她寻到人。
    湛君并不言语。
    饭罢,元衍要出?去,湛君叫住他。
    “你把他抱来给我?瞧瞧吧。”
    鲤儿早叫姜掩走?了,眼下能抱来给她瞧的只有元凌。
    这下元衍愣的更长久了些。
    元凌一直是方艾在养,心肝肉似的疼,一时半刻也离不得?。
    “怎么突然就想起看孩子?先前不是都不问?,我?看怕是她自己都早忘了她已做了母亲吧!”
    方艾手里转着鼗,头抬也未抬。
    小?榻上?的元凌一双明亮的眼,兴趣盎然地盯着正?发?声的东西,张着没有牙的小?嘴格格地笑?,不停踢动手脚。
    元衍看着他,心软的像夏日午后时候浅滩上?的河水。
    方艾笑?的不见眼,“我?们鹓雏喜欢这个?这么开心!”
    “她要见就给她看嘛,哪有不叫母亲见自己孩子的?”元希容在一旁道。
    方艾闻言盯了她一眼,“想看她怎么不自己来?这孩子才多大?她难道比小?孩子还娇弱?这么狠的心!”
    “这还真不好讲。”元希容皱起了眉,“病了一个多月,才好呢,真不如小?孩子也说不定。”
    元衍不爱讲废话,弯身?把元凌从小?榻上?抱了起来,笑?道:“晚些再交还母亲,她现在算不上?好,怕是顾不了小?孩子。”说罢直接抱着元凌走?了。
    “你!”
    一掌拍在矮几上?,方艾义愤填膺,“如今眼里是愈发?没有我?了!”
    元希容没理?会这句话,站起身?行了个礼就要告退。
    “我?看你也一样!”方艾咬着牙道:“这个家是好不了了!”
    “是啊,我?眼里如今全是母亲你的好孙儿,一会儿看不见他我?心里就不舒缓,我?现下要去二兄处,母亲可要同往?”
    “我?到她那里去!我?是什么身?份!难道不该她来拜见我?!”
    “那母亲便在此等候吧,我?且先去。”
    方艾却站了起来,“我?得?瞧瞧去,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总是不安定。”
    元希容只当是她的托辞,不由得?觉得?好笑?,她这高傲的母亲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先前哪里敢想?
    元凌不怕生,在湛君的怀里睡得?安宁。
    生身?母亲是生人,说来真是可怜。
    “你看,他乖得?很。”
    湛君是坐在榻上?,怀里抱着熟睡的元凌,元衍站在妻儿身?侧,躬着腰,父母孩子紧挨着。
    湛君手指轻轻拂过婴儿水滑柔嫩的脸部肌肤,点了点头,赞同了元衍的话。
    元衍笑?意更深,也想要在榻上?坐下,湛君忽然抬起了头,“你不是要出?去?”
    元衍道:“不想去了。”伸手指去点儿子饱满丰盈的脸。
    湛君脸上?有些微微的恼怒,“不是说要替我?找先生?”
    元衍倒真忘了,事关姜掩,哪里是能慢待的?
    元衍笑?了笑?,“那我?很快回来,乳母在外头,他要是哭,你就叫她来。”
    湛君轻轻嗯了一声。
    元衍舍不得?走?,脸上?很有些懊恼。
    湛君一眼瞪过去,他立刻收敛了神情,正?色走?了,步履颇是急切。
    屋子一时只剩母子两人。
    湛君愣愣地看着小?孩子带笑?的睡颜,眼泪不觉落下来。
    “你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唇、下巴……都不是我?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我?呢……”
    湛君喃喃自语,而后单手拨开了自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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