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猛然安静下来,许寻真每一字都念得轻柔而认真:“你会记住我的,和我解放的世间所有的恶一道。”
    应和最后一字的落下,他身后忘川猛然泛起诡异的水泡,宛如热汤。
    黑无常喝了一句什么,冲上前去。
    轰地一声,热浪将人拍倒在地。
    咕嘟咕嘟,猩红的,朱红的,深红的,褐红的,黑红的,血与黑夜的颜色深浅混杂,或深或浅地从水中漂浮起来,紧挨着彼此连成行,行一排排化作方队,哀鸣嘶吼着伸展开漆黑的利爪,朝着两岸飞掠。
    许寻真以自己的魂魄为引线,炸开了忘川镇压亡灵戾气的封印。
    世间所有的恶,再无拘束,横行三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到要完结的气氛了吗(死鱼眼)
    ☆、缘以结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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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倒计时
    一人踏过火焰,直入沸反蒸腾的忘川江心。
    黑衣猎猎,黑无常将面具向身后一抛,在额心划了道符。玄铁锁链如同佛珠,在指尖一节节捻过,发出金光来。
    魂灵的爪牙攀上他的衣袂,啃噬他的骨肉,浑浊蚀骨的江水飞溅。
    黑无常的背影肃然而孤寂,屹立不动。
    金光强一分,他的背脊便微微佝偻些许,仿佛不堪重负。
    熠熠光芒刺透戾气迷障,黑无常大袖翩跹,俨然是血雨中的燕翅,割云而上。锁链化作柔软却也仙气凛然的金练,结为圆圈,黑无常立于正中,缓缓俯下身去,落下的袖幅如垂下的翼。
    他口吐真言,金圈随每一字震颤,光亮刻入波涛最深处的封印缺口。
    以链为媒,以魄作牲,以魂换神灵之力封印万恶。
    他知道自己以己身祭阵,不过缓兵之计。但总好过已然因贰负出世岌岌可危的三界,顷刻又多变数。
    许寻真之祸因他而起,他无法善了,只能敷衍地以命充数弥补。
    金光冲天,将血红云朵驱散,露出缺了细细一瓤的月亮。
    他抬头,缓缓阖眼。
    那个月下起舞的红衣人恍若近在眼前。
    ※
    上里并未料到许寻真会疯狂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他真的有能耐打开与忘川同龄的封印。是以到场的人马虽多,事后消灭流窜恶灵的速度也极快,造成的伤亡还是不小。
    冥府才从暴.乱中恢复的安定,可谓是碎了一地。
    制止忘川戾气化形的封印,不过是暂时被稳住,所有人都明白再次破裂是早晚的事。
    “上古凶神贰负出世,因此九重天自身难保?”猗苏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声调称得上尖锐。
    伏晏将玉拂尘的尾端在掌心叩了叩,闻声抬头看她,眉眼淡淡的:“贰负与姬氏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出世局势必然凶险。帝台向来以己身为重,自然如临大敌。”
    猗苏抿抿唇,像是预知到什么一般,肩膀微颤,声音干涩:“所以呢?修补封印之事便只能由你负责?”
    “叔父一身修为在卸任时一半用以巩固三界鬼门,一半传于我,无力出手。”伏晏一哂,语声很平缓,“于情于理,负责的都只能是我。”
    猗苏无言地瞪视了他片刻,哑声道:“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贰负的事?”她垂睫,淡淡的阴影便落在眼睑下,小小的暗色令她神情愈发显得晦涩。
    “我无法插手帝台事,即使说了也只是令你徒增忧虑。”伏晏拧拧眉,现出一分愧疚来,“我知道我不该瞒你,但……”
    他顿住,调头看向书房门口的地狱变屏风,视线在栩栩如生的惨淡景象上流连片刻,澄澄的眸里浮上一分近乎纤弱的情绪。
    不用伏晏说完,猗苏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是不安的,不愿让亲近的时光平添阴霾。他会那样急切而近乎绝望地索求,也应在了这里。
    她不由觉得荒谬:造化弄人,倒好像天道真的容不得他两人相守,此前坎坎坷坷不算,心心相印后偏要横生枝节。
    沉默了片刻,猗苏才异常艰难地出声:“你有几成把握?”
    伏晏唇线紧了紧,没即刻答话。
    猗苏的心就飞速地沉下去,像猛然被抽去支撑的轴骨,一颗心空落落而麻木,明明不存在于夏日的凉意侵入百骸:得知帝台无法援助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料到会是这个状况。
    见她一副即刻要红了眼眶哭出来的神情,伏晏显得无奈,招招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了,温言道:“都到了这地步,哪里有十拿九稳的事?此事还要详加商榷。”
    猗苏张张口尚未出声,门外有人出声:“君上。”
    伏晏与猗苏对视一眼,默契地先将此事放下,联袂起身。
    在此之前,他们还要去见一个人。
    燕丹。
    建在忘川边的斗室,戾气充盈,但红衣女子似乎还是觉得冷,大红的直裾外罩了厚厚的黑貂氅。
    这是身与夏令时节格格不入的打扮。
    猗苏心中恻然,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阿丹。”
    阿丹抬起眼来,微微地笑了笑,眼睛里却仍旧是三九寒冬一样蒙蒙的冷。她无言地将视线调转回身前桌面,上头摆了一只长舌的面具。
    她指尖的寇丹有缺口,露出甲肉原本的淡色;这本是阿丹绝不会容许的瑕疵。但她却以这手指轻柔地、熟稔地沿着面具的轮廓描画,近乎温和地说:“听说他什么都没留下,只有这个面具。”
    伏晏这时走上前去,眼神在那面具上定了定,眉宇间有无法掩饰的复杂情绪。他向着阿丹深深一揖:“我没料到许寻真会有那般手笔。黑无常以身祭阵,我有愧。”
    阿丹却一侧身躲开了这礼,声气带了些尖刻的味道:“先不说君上是否应当有愧,这一礼,我受不起。我与黑大人无亲无故。”
    她顿了顿,凝眉的样子像是与内心的什么声音作挣扎:“我是恨他的。”她忽然就看向伏晏:“君上便不恨他么?”
    这话中深意,令伏晏蹙眉。
    “我也不是瞎的,那一位大人与君上有什么关联,并不难猜。”阿丹呼了口气,又问了一遍:“君上便不恨他么?”
    伏晏一垂目:“谈不上恨。”
    “他做的怎么可能只是替许寻真遮掩?”阿丹短促而刻薄地笑了,“他应当先是无意被套出了白大人的行踪,事后发觉自己难咎其责,只好顺便遮掩过去。”
    伏晏没说话。
    猗苏扇了扇眼睫,轻声问:“你早就知道这些,所以才和他关系变成那样?”
    “也不早,”阿丹声调低下去,“我也被蒙了很久。”
    她和黑无常显然在那两百年间另有一段故事,可当事人如今只想将它埋葬。
    猗苏向伏晏望去,对方按了按她的肩膀,退了出去。
    室内只留下猗苏和阿丹两人。
    阿丹露出一抹惨然的苦笑,方才的冷硬自持随两行清泪直土崩瓦解:“我真的好恨。”
    猗苏坐到她身边,阿丹却无寻找安慰的动作,只是执拗地道:“我好恨。再多的恨,再多的怨,如今都无可以宣泄的去处,只能留给我自己。”
    “他到死都是个奸诈的人,自己解脱,将恨都推给我。”说着,她紧紧抓着面具边沿,仿佛要将它生生抠出个缺口。
    她猛然将面具反扣过来,捂着唇,不堪再看般将脸埋在了猗苏肩头,声音断续:“而且……阴差在任时隐姓埋名,意外亡故后更是魂牌磨灭,留不下半点痕迹,到最后……我也……”
    阿丹说不下去了,抬起泪意朦胧的眼看向面具的内侧。
    在那里,有一个笔锋刚劲的“沈”字。
    面具主人在阿丹不知晓的地方,在某个她当时一无所觉的时刻死去了。能让她用来追怀的,最后不过一个模糊的姓氏。
    正应了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不会再见到我。”
    即便是死,他们也未曾见面。到死她都不知道他面具后的模样。
    “我会转生。”
    呜咽了一阵,阿丹冷静下来,极为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猗苏怔了怔。
    “三界将覆,我改变不了也与我无关。”阿丹笑得粲然而哀恸,“我和他的账还没完。只要一次次轮回,我相信总有一个世界,总有一生,我会再次遇到他。那里既是我的天堂,亦是我的地狱。”
    她说完点点猗苏的额头:“丫头你和我不一样,不要在我走了之后犯傻。”
    阿丹是猗苏在忘川唯一熟识到全心信任的人,如今将别,虽然明白转生是好事,可从此以后与过去有瓜葛的又少一人,就宛如亲眼看着自己的一部分淡去消失,不由伤感。
    “保重。”她口拙,最后只憋出了这两个字。
    阿丹噗嗤一笑,抚摸着面具,垂下眼轻轻说:“在那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
    忘川比往日要更为寂寥,半点灯火都无,只有残缺的月亮洒下些微的粼光,还时不时因自己的不圆满尴尬似地躲到云层后头。
    阿丹盛装立在江边,视线透过重重未散的煞气落在远方。她的衣袂因风而舞,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她轻轻一腾挪便到了江中的浮木之上,姿态轻盈而优美。她背过身去,摆出起舞的姿势,浅吟低唱地开口:“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每一字都唱得缱绻情浓,绵软却坚定。广袖舒展,腰肢轻摆,阿丹徐徐地转过身来,目含秋水潋滟。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河岸,笑意盈盈地以红.袖半遮容颜,诚挚地唱出祈愿:“再拜陈三愿。”
    月亮从重云中挣脱,澄澄遍地霜色的光华。
    “一愿郎君千岁,”她数个回旋,裙裾飞舞,鸦发如瀑。
    “二愿妾身长健,”深深、深深地向后折腰,双袖从面上移开,露出含笑的如画眉眼。
    她的声音微微哽咽,吐字有片刻的滞涩:“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声如裂帛,她的衣袖沾水,微微濡湿。
    随最后一字吐出,阿丹身姿如风似惊鸿,侧腰探海的动作回途双臂猛扬,大袖回雪,衣袍从风。
    她终究是跳完了上次未尽的月下舞。
    即便等待她的是岁岁不相见,即便她会饮下孟婆汤将这所有一次复一次忘却,她相信鬼门后的千千万世界,总会有一条长路的尽头,那个人安静等着她再在月下跳一曲《长命女》。
    那时候,他的目光必然含笑,梁上有双燕常徘徊。
    ☆、爱短而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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