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的来说,他们清扫留尾的手法也确实算得上不错,就连远松他们出手,也没能立马查到这背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只能查到,他们带着人,约莫是往东都走了。
    而这东都二字落在贺七娘的耳中,立时,就让她联想到了那位,生生毁了佘娘子的“贵人”。
    余青蕊并未告诉贺七娘,那位贵人的身份。但也在交谈之中,无意显露过,那人去往蜀地之前是东都人士,而且,家族位高权重。
    莫非,会是那人下的手?
    可是,余阿姊这般隐姓埋名,奔走天涯的,而且当初又是留的投河自尽的局面,那人难不成,原来是一直都还在找寻余青蕊的下落吗?
    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许瑾,贺七娘在他落入烛火,明明暗暗的侧影之中,不由扪心自问,若那个对余青蕊下手之人真是那位东都来的“贵人”,那她不借助许瑾的力量,能将余青蕊寻回来吗?
    可如果得借用他的力量,那她的行为,又算得上什么?或者说,她又该怎么做,许瑾才会愿意帮她?
    这样的猜想,令贺七娘一时迷惘,心中也因这个猜想而愈发的惴惴不安。如果,她是说如果,余青蕊真是被那人带走,那那个对阿姊行尽恶劣之事的家伙,会不会再次伤害阿姊?
    惶惶不安地将手指抵在唇间,贺七娘没有意识地用牙齿啃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眉头皱成一团,于面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最后,反倒是许瑾率先开了口。
    他一面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止住贺七娘因紧张不安而啃咬指甲的动作,一面与她承诺。
    “七娘,不要担心。你先回伊州等消息,我定会将人好生带回来,好吗?”
    “不!不行!”
    下意识地拒绝,贺七娘在对上许瑾的眼神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说到底,还是不信许瑾。
    毕竟那人同他相识,又是位高权重,贺七娘不相信,许瑾最终会在他们之间选择帮她。
    如今看来,也只能她也一道去东都,然后借助许瑾的助力打听到余青蕊所在,之后,再想法子,带着阿姊一块儿,逃回伊州。
    只是不知经此之后,伊州对于余家姊弟来说,还算不算得上是一处安宁之地。
    他们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明明那样努力,只是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是想一家人在一处活下去,为什么,那些人却从不愿放过他们......
    垂眼看着指尖染着的蔻丹,贺七娘陷入苦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法子寻到余青蕊。现下,她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心中祈求,祈求余阿姊能够安然无恙。
    对于车外的热闹,她倒是没有什么关注的。
    前世,她随方砚清来到东都,只为投奔阿瑜,彼时已然目盲,她羞于见人,纵使在心中也曾畅想过东都盛况,却到底是不能。
    此时此刻,她却是没有这个看热闹的心思。
    此前,她稍一好转,便是再也按捺不住,不顾许瑾再三劝说远松已经先行回东都调查此事的说辞,说什么也得立即启程,往东都来。
    便连伊州那边,贺七娘略一思忖之后,也只得是托许瑾派人送回去一封信,在信中细细叮嘱了五郎,好生念书,好好照顾小妹,铺子暂时歇了,等她带阿姊回来之后,再细说往后的打算。
    而许瑾,却是在余家姊弟二人这事,还有酒铺的买卖上头,再三保证,只说他已经全部安排好,既有人会照顾好姊弟二人,也会有人帮着操持酒铺的买卖。
    至于那些由她亲酿的酒水,许瑾也说他会想法子,至于具体打算用什么法子,贺七娘倒是没有细问。说实话,她也没有这个心思。
    先前虽是因病,错过了追问许瑾腰间那处伤的绝佳机会,但贺七娘也早已断定,许瑾便是“许瑜”,想到自己的那些过往,她所做的决定,也不可能会因为那处伤势而有任何的改变。
    许瑾为何会发疯将那处伤势燎了去,若是假设成立,他也是如她一般,见过前尘旧梦的话,那理由不消多问,她自是能够猜到一二。
    唯一能够叫她心生疑惑的,唯独只是他为何会要主动承认这件事的缘由罢了。不过,兴许他并未猜到她的情况当是其一,眼下又有余阿姊的事情当前,贺七娘实在是不想再在他身上过多地浪费时间。
    也正是因此,在其后的相处之中,贺七娘仍是秉持着自己的计划,同许瑾好生相处,甚至在存了利用的心思时,也会主动唤他二郎,主动问他一些冷暖。
    只待,只待她想到带回阿姊的法子......
    缓缓前行的马车骤然停下,车门被人在外叩响,那位新到的护卫正在外头轻声解释。
    “娘子,我们即将进城,守城将士们需要检查马车,还劳您移步,下车片刻。”
    虽是有些疑惑,明明以前进出东都城门之时,守城将士只需见了写明身份的户帖即可,这会子,怎么还得检查马车呢?但贺七娘也没出声询问,只是浅浅应了声好,便在一仆妇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站在一旁。
    眼瞅着那些守城兵士仔仔细细地检查过马车内外,然后才面无表情地将他们的户帖还回,贺七娘想到那封在他们启程之际,她托五郎务必向康令昊问好的信件,只望他们能够猜到她的用意。
    照栴檀和许瑾所言,在黑沙城外分别,已经带着家中叛徒返回秦州处理的康令昊,无疑才是承载了贺七娘最大期望的那处可谋的变数。
    若是借助康家的商路,兴许,兴许她到时候真的可以带着阿姊,背着许瑾,悄悄逃出东都。
    搭在裙上的双手一点点紧握成拳,贺七娘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着马车的车门。
    这一次,她定能够带上阿姊,一块儿回到伊州。
    ————
    东都坊市,在最繁华的那条街上,也有一座与伊州外形想同的鼎昌柜坊。
    除开柜坊使用的青砖青瓦等各项物件儿的材质更好,迎来送往的伙计们身上衣物料子更好之外,大致的外形,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异。
    而在最高那层靠里间的厢房之中,提前返回东都的远松,正在同昨夜归来的许瑾禀报近来的一些消息。
    “大长公主已重回朝堂,没了郎君在背后出谋划策,最近在几件大事上,大长公主连续截断殿下的谋算。如今朝内已是人人皆知,大长公主同七皇子殿下,已是水火不容。圣人对此,并未表态。”
    “贵妃一族如今正是焦头烂额,他们一边要想法抹去那件事里的痕迹,一边上表奏请,实为催促圣人立太子,废太子同皇后那边没有动静......”
    搁下茶盏,许瑾视线落于临街的窗外,眼也不抬。
    “七娘铺子里那个二掌柜,如何了?”
    汇报被打断,远松愣了一瞬。有些不解地抬眼,恰好对上栴檀仿佛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霎时后背冷汗连连,心道确实是一人对外忙得糊涂了,竟是忘了郎君最关心的那位。
    忙是润了润嘴唇,远松匆匆回道:“已经确定,人如今就在殿......不,七皇子府上,我们的人已经搭上了话,那位娘子现下终是愿意进些饮食了。”
    “按照我们的安排,待娘子一到,我们就会将消息送进去,然后想法子让二位见一面。”
    一直没有回应的许瑾闻言,终是淡淡嗯了一声,并交代远松,务必要动作快,早些将人带走,不能让贺七娘因这桩事而担心太久。
    “只是......”
    应下命令,远松犹豫半晌,终是支支吾吾开口。
    “只是我们如何将人带出府,这点还得另想法子。七皇子对这位娘子,看得极紧。若不是那位娘子性子狠,真敢对自己动刀,七皇子只怕早就......”
    想到那人掩饰在儒雅外表之下的阴暗念头,许瑾于眼底泛出冷笑之余,在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渐入眼帘时,已然起身。
    “谁说一定要人出来?我会让七娘光明正大地进去同那掌柜见面。”
    对于许瑾的这番话语,一直了解自家郎君手段的远松不由地心头一松。若是郎君出手,那这摊折磨得他焦头烂额的事情里头,这桩事好歹是不需要远松他再急得抓耳挠腮了。
    眼见许瑾已是迈开脚打算出去,远松想起最后一件事,忙是出声阻下许瑾的步履。
    “郎君,伊州回信,娘子的阿耶已经醒了,已无性命之忧,我们之后,可要将人带回东都?”
    “不必,将他送去酒铺。他们,会有旁的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他们,又是谁?远松想不明白。
    正是纳闷,身前,因为远松的出声阻拦而慢了一步,眼瞅着栴檀已是抢先下楼去接人的许瑾,终是今日里头一遭直视于远松。
    “远松,你最近是不是松懈太多?若是如此,晚间我陪你练练。”
    “???!!!”
    “郎君!属下没有!不劳烦您......”
    作者有话说:
    远松:心里苦~~又累~~又要被揍~~~
    第7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如今的东都,实在是热闹非凡◎
    及至金秋, 正是赏菊的好时节。
    于东都而言,谢了春日的满城牡丹,这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 自也不能错过。
    因此,自贺七娘抵达东都之日起, 她听身旁人闲话时提及最多的, 也就是这赏菊宴。
    打深宫而起, 延展至东都城内,但凡是城中叫得上名号的高门大户,尽是在操持着赏菊宴。各家借此扬出风雅不说, 不少当家贵妇也是借此在为家中小辈相看人家。
    于坊市中做买卖营生的商户们来说,他们将各式各样新奇的布料、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香脂香料之类, 跟流水一样送进那一处处深宅大院中, 一个个的,自是赚的盆满钵满。
    而伴着这处雅事而起的,除开谁家又得了什么最贵重的布料首饰之外,在暗地里, 还有宴会上发生过的各式逸事与传闻四下传播。
    譬如谁谁家同谁谁家不和, 谁家那谁和谁家那谁动起了手,谁家娘子同谁家郎君开始议亲之类的小道消息, 在东都城的街头, 实在是传得飞快。
    这般景象, 叫贺七娘都不得不感慨一句, 如今的东都, 实在是热闹非凡......
    这一趟, 贺七娘是以鼎昌柜坊东都大管事族中表侄女儿的身份进的城。
    虽是拗口, 但好在许瑾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 但从那户帖上所书的年纪、籍贯、沿途所经各城的文书来说,简直叫人难以看出破绽。
    是以,他们一行人于当日进城之后,她便是顺理成章地到了柜坊来寻族叔。
    而这之后,贺七娘在东都的落脚之地,自是被安置在了与柜坊相连的那片宅子里,成了坊中众人口中的七娘子。
    因为许瑾和栴檀二人不便现身人前,又还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待的久了,被拘在柜坊不大好出门的贺七娘,也只得是在柜坊里给自个儿找些消遣。
    她性子好,又没有自持身份的娇气,相处一段时日后,众人在她面前也就没了拘束。
    也正是这般,她一来二往地的,也就跟后厨的那些婶子们混得熟悉了起来。
    偶尔无事,还会跟着她们学一些东都这边盛行的吃食。
    东都之地,浸在繁华之中,就像是牡丹中心被仔细护着的花蕊那般娇贵,此地盛行之风,便连吃食也是陇右等地少见的奢靡作派。
    正如贺七娘现下所跟着学的这道吃食一般。
    她得先用新上的秋梨雕切成一朵繁盛的花,然后在花上浇淋些许清甜的醪酒,上屉蒸个片刻,再点一点桂花蜜,最后才能得到那一盏既有梨果清香又有醪酒回甘的一小盏饮子。
    这饮子是她近来的心头好,贺七娘学会后,业已打定主意,待回伊州之后,就在铺子里试着对外做来卖一卖。
    反正陇右行走的胡商们大多家底深厚,想来,他们也会愿意试一试这等新奇的吃食。
    这会儿,正是灶间忙着备菜。
    贺七娘坐在石桌旁,手下仔细挑选着秋梨,旁边几个择菜的婶子,则正是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近日来东都的热闹。
    “听说了吗?这几日啊,东边又抄了好几户,据说里头最大的那个,可得是三品呀。”
    “听说了听说了,有一户被抄家的时候我就在附近。那周围的人可是挤得水泄不通的。我听人说啊,那家的夫人当即就是一根绳子,自己个儿给吊死在房中了。啧,可怜见的。”
    “唉,这也难怪。这抄家发落的,若不是流放岭南那等地方,女眷也得是充入教坊的结局。那些高门大户的娘子们,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哟。”
    “嗐,说到底哇,都是可怜人。我那日见着的那户,里头被押出来的甚至还抱着襁褓,你说说,这就这般犯事没了。唉......明明是外头男人犯的事,结果,却是连累了一家老小。”
    “要我说啊,你们也是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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