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股酒香,贺七娘双手攀在车内铺着的毛毡地毯上,屈膝似山野间初出茅庐的幼兽,鼻头轻耸,沿着那股酒香一点点凑上前去。
    酒香因热气而欲显浓郁,贺七娘在嗅得那一捧浓郁甘醇的酒香之时,指尖业已触及一团掩于衣物之下的火热。
    周身萦绕着的,那股若有似无的灼热视线似于这一瞬变得更为滚烫了些,烫得贺七娘指尖一缩。
    似是幼兽,在本能地感知到危险之后,便想要蜷缩回自己的巢穴,贺七娘也是一瞬收回手,原本朝前探出的身子,也是迅速往后退去,想要回到她应在的位置。
    哪料,下一刻,车轮不知碾过了什么,车身一个颠簸,贺七娘尚来不及坐稳,竟是被颠得身子一歪,整个人朝前头扑了过去。
    被一团热气包裹,肩头和腰间环上有力的手臂,紧紧揽着她,馥佩浓郁的酒香顷刻之间盈满她的周身,叫她像是被人泡进了一坛烈酒。
    耳畔,揽着她的人似是语调森冷地在同外头吩咐着什么。
    隐隐有掺了酒香的热气喷洒在她颈后,盈盈滚烫的气息触及颈后的那一片裸/.露的肌肤,酥麻的异样感觉沿着那热气瞬时扩散,叫贺七娘没来由地身子一麻,软进了那团热意之中。
    离得近了,醉意四起,那因本能而生的小心谨慎,在此刻化为虚无。
    剩下的,只有幼兽对于眼前那股香气的觊觎与贪婪。
    想要尝一尝,是什么样的酒,才会这样浓香四溢。
    尝过之后,她应当就能酿出来......就如那深受东都贵女们喜爱的晶莹葡萄酒一样,她贺七娘,都是能够酿出来的。
    贺七娘不耐地在这人的怀抱里拱了拱,在他略微松开揽在她腰间手臂的一瞬,双手迅速攀上他的肩头,鼻头凑向他的脖颈,那热气最为汹涌澎湃之处,不住地轻轻嗅闻着。
    她一面嗅着,一面止不住在脑内细细回想着这香气的来源,其内似有粟米,还有黍子蒸熟之后的甜香,好似还有苦艾和什么药材的淡淡苦味。
    最后,最后好似还有什么香味?
    淡雅的,叫人觉得心旷神怡,轻松自在的......
    贺七娘半阖着眼眸,睫毛不住轻轻扇动,为了能分辨出那最后一丝香气,她更往前凑近几分,整个身子都快要嵌进那团越来越炽.烈,越来越滚烫的热气之中。
    下颌触及一片染了热气的丝滑,其上微微凹凸的触感,应当是用金银线之类的硬质丝线所绣出的花纹。
    这触感蹭得贺七娘不大舒服,她微皱其眉,鼻间轻哼一声以示不满,而后便撑着手往后挪了挪,打算拉开些许距离后,再细细想想那最后一味酒香,来自于什么酿酒的材料。
    只不待她离了那团叫人莫名心跳得厉害的热气,肩头与腰后却是一紧,头顶处,一道暗含不满的喑哑声音,陡然响起。
    “既打算退开,就别再凑上来了。”
    说罢,那股本将她往身前按的力道稍稍减去,扶在她的肩头,就打算将她推开。
    不行,不行!
    她还没闻出来,最后那一味香到底属于何物!
    怕被他推离,怕再无法嗅得那抹酒香之中的特殊,贺七娘不管不顾地将原本攀在他肩头的手收紧,整个人也顺势缩进他的怀中。
    下颌磕上那片稍显凹凸不平的绣纹,鼻头抵上他炙热肌肤下,正鼓鼓跳动着的血管。
    “不要......”
    莫名觉得委屈,想到那些环绕在她身侧的闲言碎语,那些叫她浑身不自在的探究,贺七娘委屈巴巴地半抬起脸。
    “不要......”
    下颌叫那人滚烫的手指抵住,裹挟着热气的粗粝指腹沿着她脸颊处的肌肤缓缓摩挲。
    感受到酒香越来越近之时,随呼吸而起的热气喷洒在她微敞的衣襟之间。
    低沉的声线似手指轻点在她脊背之上,似有滚烫炽热的视线凝结在她面容之间。
    “不要?......那......七娘,我是谁?”
    蛊惑的语气,颈间的热气,贺七娘浑身酥./软得不行,依偎在他的掌中。
    “......”
    唇瓣翕动,她想说,你是阿瑜啊......
    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再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像是为了报复他不再依约唤她“雯华”,贺七娘在他的掌中,把自己弯成一柄弓。
    指腹抠进那片丝滑的绸缎之上,微微隆起的绣纹,她细若蚊蝇地低声呢喃。
    “夫......夫君......”
    当那股馋人的酒香覆上她的唇瓣,交/.融之间,贺七娘脑内灵光一闪,终是辨出了那最后的一味酒香来源。
    那是清淡雅致的竹香......
    ————
    蓦地睁开双眼,贺七娘偏头看向已经天光大亮的窗外,拢了拢散了满枕的发丝,翻身做起。
    面色如常地更衣、洗漱,她打开房门,打算去问问许瑾,他们预计何时返回伊州......
    次日,城门大开之时,人流自其内穿梭,进城与出城之人擦肩而过。
    一路同行至城外的分岔路,马背之上的康令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拉住缰绳,目光轻飘飘地瞟过那架檐下四角坠了铜铃的马车。
    视线落于一处,而后收回。康令昊吊儿郎当地抬手同浅笑回礼的远松行过礼,而后同其挥挥手,掉转方向,往身旁商队的前方驰骋而去。
    远松挥别已策马而去的康令昊,也是收回视线,示意左右,一行人护着中间的马车,向东往伊州而去。
    两队人马,一向东,一向西北,自此分开。
    太阳逐渐爬上山脊,商队之中,一坐于骆驼上,面纱覆面,仅露了一双眼睛的胡姬转头看向渐渐远去的马车一行。
    阳光倾洒,露在面纱之外的那双翦水瞳眸,泛出琥珀蜜色的光。
    作者有话说:
    哇卡卡卡卡卡~~~我折某人~~~又回来啦~~~~哇卡卡卡卡卡~~~~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再一次令她忘乎所以◎
    黑沙城, 坐落于突厥境内,若与庭州、伊州二城相连,形状恰似一座巍峨的高山。而它, 则正处于山巅之尖。
    想来,这便是突厥在从之前的部落手里抢过此地后, 特意将王庭设于此处的缘由。
    他们狼子野心, 一心只想将庭州、伊州蚕食殆尽, 将这两座城的土地化成拱起己身王庭的基石,却是一直未能如愿。
    自其先被先帝教训得举降,后面费尽心思搭上朝中那位, 却到底还被许家军满军将士用尸骨生生绊住脚步,因此被禁锢在庭州, 再不得往前进上一步。
    恼羞成怒, 他们将庭州烧杀、劫掠一空,随后才被自东都而来的大长公主,率兵逼退到庭州以北。
    自此之后十余年,再不敢轻举妄动, 并在明面上, 还了陇右一片安宁。
    这些,都是此行一路上, 贺七娘听着许瑾闲来无事时, 同她说来的往事。
    正如此时, 商队扎营在草原之上, 燃起篝火, 烹煮掉袋内的干粮, 只待明日进城之后, 好生歇息。
    贺七娘摘下嫣红色的面纱, 接过许瑾递来的热汤,轻轻吹了吹上头的热气,然后捧着手中的木碗,目露羡慕,很小声地感慨道。
    “大长公主......可真厉害啊。”
    热汤蒸袅而起的水气将她的面容笼在其中,身上嫣红底色绣了繁杂花纹的胡服衬得她愈发白净,跃动的篝火映在她的眼中,于其中填入两团小小的火苗。
    许瑾捋一把唇上粘着的胡须,喝一口热汤,思绪却是一瞬飞到白日里所见的那一幕。
    他们行走于烈日之下时,用面纱覆面的贺七娘,那双眼因为遮挡,竟似连眸色都像是变得浅了。
    那原本在阳光直射下才会显出的琥珀蜜色,现下却是只消一眼,就能叫人看得分明。
    因而,在同行商旅中的人再三搭话,打听贺七娘身份,他也险些忍不住动手了结掉其中几人后,还是一直隐隐关注着他们的康令昊策马过来,朝那些人阴森森丢下一句。
    “我康家旁支的娘子,你们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那些心思各异的行商听得此话,看一眼胡姬与康令昊极为相似的眸色,倒是二话不说信了他的话。
    这一行为,很是顺理成章的,为商队中突然添了这一小伙人,且还带了个看上去就年岁不大、还被看得极重的娇娘子,寻得了一个恰当的理由。
    康家旁支的年轻郎君,带着自家妹子,头一遭独立尝试行商。所以,便求到了康令昊这个常年行走在陇右,实力不错的族中同辈前头来......
    许瑾自汤碗后抬眼,一口饮尽剩下的热汤,将碗递给庭州谛听派出的、现下已作随从打扮的护卫。然后,他将探究的目光看向不远处正手持弓箭巡视的康令昊。
    口中,却是状似不在意地回应着贺七娘的感慨。
    “绮娘为何会这样觉着?”
    因这怎么听都觉得奇怪的名儿愣了一瞬,贺七娘颇有些尴尬地弓起身子,用脚下的翘头鞋履踢了踢脚边的草,嘀咕道。
    “我到现在都没适应这个叫法,到时候,不会坏了你们的事儿吧?”
    踢过脚下已经开始有些泛黄的草,贺七娘蜷起双腿,将手肘垫在膝盖上头,然后双手撑起下巴,扫视一眼身边环绕着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随从们。
    若不是在出发之前,许瑾一个个同他们彼此介绍过身份,尤其叮嘱贺七娘要记住他们的相貌的话,她还真是看不出,这些人居然也是许瑾的护卫。
    若说此前的那两队黑衣护卫各个看上去出类拔萃的话,那眼前这些,确实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了。
    甚至于贺七娘都怀疑,若是把他们拆开,分散丢进人群里头,她从他们身边走过,都会认不出这些人来。
    瞧见许瑾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她知道,他是在回答自己会不会坏事的问题。
    自这趟陡然而行的路途之上,贺七娘早已猜到,许瑾这个人,应该是还藏了其他她无从知晓的秘密。
    但见他这般运筹帷幄的样子,她到底还是选择彻底信任他。
    至少,在乔装打扮潜入突厥的这件事上,她必须彻头彻尾地信任他,并且配合他。
    那日,她晨起之后,本是打算去寻许瑾,问他一行人打算何时启程返回伊州。却在他的房中,见着了衣着打扮、身形都同他二人相似的一男一女。
    惊惶不定的目光在他们和许瑾的面容之上移来转去,贺七娘瞪大了眼,恨不得现在就夺门而出去寻远松和康令昊。
    她怀疑,许瑾碰上麻烦了。
    好在许瑾看出她的不安,只摆摆手,便令二人万分恭敬地退了下去。
    而他接下来的话,也让贺七娘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彼时,坐于案后,贺七娘双手圈着已经凉透的茶水,脑内那些因梦境而起的胡思乱想早被碾碎,只能是讷讷重复。
    “你的意思是,康令昊是配合你的?然后,我们明日便要扮成胡商的模样,同他一起去往黑沙城,而方才那两人,则会扮成我们的样子,回到伊州?”
    眼见许瑾淡然点头,贺七娘难以置信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一场祭拜,现下就弄出这样一副叫人心惊肉跳的场景来了?
    “其一,早先暗害庭州,延误军机之人虽是伏法,但其背后最为位高权重的那人,还未得到应得的惩罚,我还需要证实一些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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