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推着酒坛和竹篮往前递了递,贺七娘笑道。
    “今日是特意来送酒和吃食给你的。”
    “七娘在这里,谢过方夫子之前对我伸出的援手。”
    说着,将双手交于身前,贺七娘面向方砚清,镇重行礼。
    这一礼,谢眼前为她写了退婚书、保守退婚秘密、替她寻了看家幼犬的方砚清。
    这一礼,更是谢过前世对她施以援手,护送目盲的她一路平安抵达东都的方砚清。
    在方砚清迭声的“使不得,使不得”中直起身,贺七娘掩下心中淡淡的惆怅,探身将竹篮中的吃食一样样端出来摆在案上,全然不给方砚清推辞的机会。
    “这个时辰,想来夫子你定是饿了的,快些用饭吧。”
    接过她递上的筷箸,方砚清的眼神,却一直落在那封了红纸的小小酒坛上。
    “怎么会突然想着送酒给我?”
    顺着方砚清的眼神看向酒坛,贺七娘将鬓旁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同他轻声说道。
    “方夫子,我不日就要暂时离开洛水村了。”
    作者有话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引用自《千字文》(南北朝、周兴嗣)。
    第8章 008(修)
    ◎有人在前,七娘你先别这样急◎
    话音落下,贺七娘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视线落在自己散开的葛色裙摆上。
    屋内,竟是这般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没能等到方砚清的回应,贺七娘在这片令人发闷的沉默中,难耐地动了动腿。
    抬眼,飞速地朝对面觑了一眼。
    嗯......
    好像没什么反应。
    再偷瞧一眼......
    便见方砚清已然搁下手中所持的筷箸。
    他先掏出帕子,拭了拭根本就没碰过饭菜的唇角。
    又垂眼仔细擦拭过两手的手指,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帕子叠起,搁在手边。
    分明还是同先前一般,平缓且赏心悦目的动作,可落在贺七娘眼中,就是说不上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扫一眼案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再看一眼已经端起茶盏的方砚清,贺七娘微蹙起眉,面露不解。
    “夫子这就不用了吗?”
    按说,这会儿正该是他下学后用午食的时辰啊?
    茶案对面,方砚清半垂着眼,坐得端正。
    闻言倒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依旧低头,轻轻吹着手中茶盏上飘着的热气。
    做完这一切,却也不饮茶,他状似随意地瞥了眼窗外,然后轻飘飘说了句。
    “哦,本就不饿。”
    没来由地心头一梗,贺七娘原准备劝他再用一些饭食的话,瞬时噎在喉头。
    讪讪一笑,想不出该如何反应才好的贺七娘垂下头,继续用手指缠住自己的衣带,心不在焉,绕得飞快。
    “打算何时启程?”
    突然打破沉默的一句话跃入耳中,愣了一瞬,贺七娘茫然抬头。
    “啊?什么?”
    “打算何时启程?”
    方砚清又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放下手中茶盏,他微勾起唇角,双眸直视于她。
    明明还是同往常一般温柔的笑脸,但贺七娘莫名就是被他笑得心下有些发虚。
    润了润唇,咽下一口唾沫,贺七娘手指缓缓蹭上茶案边沿,想去扶面前的茶盏,借此来获得一些底气。
    “约莫,额,应该就是这几日吧,具体哪一天,还得等商队那边派人来告诉我。”
    “哦,那还挺快。”
    手指悄悄去够茶盏的小动作猛地顿住,贺七娘欲哭无泪地眨眨眼,心道。
    果然不是错觉!方夫子他就是在同她置气!
    提着原封不动的竹篮走回家,贺七娘一路哭丧着脸,满脑子都是刚才离开时,方砚清站在门前徐缓说出的那句话。
    “难为贺家娘子走之前还特地来同某道别,某实在是,受宠若惊。至于这饭食,还请娘子带回去吧......”
    啊!
    这噎死人的某!某!某!
    ————
    是夜。
    贺七娘梳洗过后,正靠在油灯前,晾着半干的头发。
    从私塾回来的这一路,她也愁眉苦脸了一路。
    可无论她怎么想,都实在是想不明白方砚清为何要同她置气。
    难不成,是因为她今日的饭食做得不合他口味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贺七娘在回来的路上遇着了邻家婶子,也就顺势将家里养着的几只鸡送给了她,并同她说了自己打算外出寻阿耶的事情。
    被婶子眼泪汪汪地拉着手念叨了许久,贺七娘估摸着,这会儿村里应该全都知道她将要远行之事了。
    冷冷看一眼榻下原本用来存放通宝的陶瓮,贺七娘猜着,那暗地里窥探之人,应也要坐不住了的。
    在堂屋门上顶了盛满水的木盆,又在枕边、榻下搁了木棍和柴刀。
    贺七娘在脑内回想一遍院墙下的捕兽夹,这才夹起早已打起瞌睡的小狗崽儿,熄灯歇下。
    墨色在寂静中肆意蔓延,逐步吞噬掉月光。
    歇了呱呱蛙鸣,小小的洛水村,万赖俱寂。
    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稍纵即逝,可榻上的的贺七娘,却是噌地弹起身,一把抓过枕边的木棍。
    原本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狗崽儿也已竖起头,正一眼不错地盯着窗外。
    犹豫了一瞬,贺七娘将小狗崽儿塞进衣襟,而后视线扫过柴刀,和手中这差不多小臂粗细的木棍。
    最终,她双手紧握住木棍,朝堂屋一步步挪去。
    闪身躲在门后,贺七娘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贺七娘深吸两口气,咬住下唇,双手愈发将木棍握得紧一些。
    鼻头,也因为紧张,蒙上薄薄一层汗。
    为着门顶上的那盆水,贺七娘并未将门严丝合缝地关好。而是稍稍敞开了一些,在门槛后围出小小的一角。
    听得门外的脚步由急促转慢,及至完全停在一门之隔的外头。
    贺七娘拧起眉,死死咬住唇,而后微微眯起眼,将手中木棍高高举起。
    一道影逐渐前伸,将手覆上门扉。
    一用力,来人将门一把推开......
    “哗!”
    “咚!”
    “啊!去死吧你!”
    “七娘!”
    “七娘,莫怕!是我。”
    一连串的动静与变故交织。
    待贺七娘听得那道熟悉的嗓音唤出的“七娘”之时,她猛然睁开因紧张而闭起的眼。
    霎时间,眼前有用力挥下的木棍的残影闪过。
    而残影对准的方向所指,方砚清正面露错愕地望着她。
    他的脚下,是倾倒在地的木盆。两肩并着胸前的衣襟,湿了大半。
    日日梳得齐整的鬓发,也被水冲下来两缕,狼狈搭在他的眉眼之间。
    手心被木棍砸到皮肉时反弹而起的力道震得微麻。
    贺七娘眼见自己收手未能及时,直接一棍砸在了方砚清来不及躲闪的肩头,吓得惊呼一声。
    “方夫子!”
    见其闪躲时脚下一个踉跄,连带着整个人摔倒在地。
    贺七娘一把丢开手中木棍,急得直接飞扑至方砚清身侧,跪在他旁边,迭声询问他的情况。
    颤抖的手犹豫了一瞬,然后轻轻搭上方砚清被击打的左肩。
    贺七娘见他右手环至左肩,整个人疼得弓起了身子,叫人无法看清他的面色。更是焦急地将自己的身子再压下一些,凑低到方砚清脸下,想去看他的情况。
    动作过猛,贺七娘这一凑近,竟是近得险些同方砚清撞上彼此的鼻尖。
    方砚清瞳孔放大了一瞬,然后猛地向后仰了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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