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上京城中敢对皇子如此大胆的,也就独他宁珩一人了罢。
    二皇子失去支点,身子一摆,脸色果然沉下来。
    然而他正欲说什么,却被宁珩轻飘飘睇来得一眼看得愣住。
    仿若恶鬼缠身,一瞬间就被冷然的死气拖进了阿鼻地狱。二皇子只某次兴致上来,偏要去皇城司暗牢看宁珩审讯犯人时,见他露出过这样可怖的目光。
    彼时他心有戚戚,而对方一双深眸却满是淡然,“将死之人罢了,我若不那样对他,他还会侥幸以为自己呢能活着离开皇城司。”
    平日里宁珩模样太过温和,他险些都要忘了,这是曾被人称一声阎罗的人。
    二皇子手腕一抖,手中琉璃酒壶应声落地,清脆的琉璃碎了一地,刺鼻的酒气登时便汹涌扑起。
    一时间,恐惧与恼怒齐齐上头,二皇子颤颤巍巍站定,余光注意到远处一众人看戏的神色后,彻底失去理智。
    他忽地恶狠狠压低声音,“宁珩,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此话怎讲?”宁珩状似不解道。
    二皇子咬了咬牙,也不介意将话说得更直白。他此前便对温家女有几分兴趣,如今太子未立,诸位皇子难免暗暗在朝中拉拢势力,温雪杳背靠相府,又有一位手握实权的将军兄长,若不是早已与人定亲,十有八九会被人盯上。
    可那又如何,这婚事也不是不能毁去。
    “宁珩,那温家......”
    这边二皇子话还未说完,那边宁珩却忽地轻笑。
    眼中嘲讽丝毫不加掩饰,然而不过片刻,他眼中的讽刺就尽数散去,仿佛刚才所见只是幻觉一般。
    他打断二皇子的话,缓声,一字一句道:“殊不知二皇子如今还有闲情逸致想旁的事,难道您是不知,当初刘妃所诞下的皇子根本没死,不仅如此,那人似已在刘妃昔日的家乡北城找到了刘妃曾经的旧部。”
    “宁某想想,若这位择日回京认祖归宗,在下倒是得称一句‘七皇子’,您也多了一位兄弟。只是不知道,这昔日盛宠、红极一时的刘妃所留下的旧部,若与七皇子一同归京,二皇子您与京中诸位皇子,可否能做到兄友弟恭、笑脸相迎?”
    “什么?”二皇子双瞳骤然紧缩。
    下一秒,他死死瞪着一双眼,突然向后倒去。
    宁珩静静瞧着,只待一旁不明所以的公子哥们团团围上来,将人抬下去,他才轻飘飘道出一句,“宁某不胜酒力,就先回房休息了。”
    其余人喃喃应下,等人影都不见了,才恍然道:“方才宁世子不是未曾同我等饮酒么?”
    ****
    温雪杳躲在庄子上偷闲,直到温相几次三番催促,她才不得不动身回上京城。
    不知为何,她路遇避暑山庄时,忽而想到宁珩似乎就在里头小住,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竟命车夫将马车赶到山庄外的那条路。
    她也没想能在这里见到宁珩,因为她在庄子上曾听说几日前,就有一批车马从避暑山庄离开,着急回了上京城。
    想必那其中就有宁珩的马车。
    温雪杳撩开帘子看了眼,山庄果真如她所想,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在。
    然而正当她松手放下帘子时,隐约瞟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有些不敢置信,攥着帘子的一角,又将目光再度探过去。
    “宁世子?”
    远处一身白衣的清瘦男子听到声响转身看过来,眸子闪过一丝讶异,“温小姐?”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声音齐齐响起,混作一道,两人皆是一愣。
    还是宁珩先反应过来,“宁十一方才说似有车马声,我便想着出来看看?”
    温雪杳总觉得有哪里古怪,她的目光越过宁珩,落在他身后静悄悄的山庄上,终于想明白这古怪的缘由。
    “其他人呢,怎得今日只见宁世子一人?”
    宁珩表情难得一愣,“说来惭愧,他们前些日子下山了。”
    “那你......”
    “还骑走了宁某来时所骑的马匹。”
    温雪杳怔然地眨了眨眼。
    就听一旁宁十一解释道:“二皇子每次来避暑山庄时,都不喜这里的管事留在此处伺候,所以每每都只留下几个乐人侍奉,而这次下山,他一并将那几个瞧得顺眼的乐人带走了,想必骑得便是我同公子的马。”
    “世子倒是脾气好,虽皇城司还有事等着他回去办,但也不舍得我徒步下山跑这一趟,只想等那管事回来,再借他的马下山就是。”
    温雪杳有些担忧地看了宁珩一眼,所以他是被忘在此处,都无人察觉么......
    宁十一似乎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叹声道:“也怪二皇子一行人走的前日,我家世子与他有了口角,所以......”
    温雪杳一看,宁珩脸上果然露出几分不自然。
    这样的事被外人撞到,实在有伤颜面,何况那人还是上京城中名声极好,受人敬仰的宁世子......
    温雪杳心中登时闪过一丝愧疚。
    她捏了捏指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或许此刻莫要再提,才最好。她想了想,脸上小心翼翼浮上笑,“宁世子可要下山?若不嫌弃,可以与雪杳同行。”
    宁珩抬眸看她,“会不会有些打扰?”
    温雪杳心里一软,“当然不会。”
    宁珩淡淡嗯了声,在她看不到的角落,笑意爬上嘴角。
    第19章 中秋
    宁十一看了眼自家世子,暗自在心里撇了撇嘴,若论装柔弱卖惨的本事,恐怕上京城中九曲回肠心的小姐们都比之不及。
    温雪杳不敢再触碰宁珩的伤心事,幸而她本就是安静的性子,就算一路不言不语,也不会觉得难受。
    马车先将宁珩送回了宁国公府,宁珩下车,静静同掀开帘子一角的温雪杳对视。
    良久,他笑了下,“今日多谢温小姐相助。”
    温雪杳低声,“举手之劳罢了,宁世子且勿挂怀。”
    “好。”宁珩颔首。
    宁珩没有转身,温雪杳也没有命车夫离开。
    两人对视,像是皆有话想同对方说。
    温雪杳忍了一路,本还想再考虑几天,可恰巧今日遇到了宁珩,又恰巧此时他就静静在面前等着。
    仿佛也知道她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同他说似的。
    温雪杳攥了下掌心,犹豫之后开口。
    “宁世子。”她先是低低唤了声,“那日你说的,若迎我进府,会与我以礼相待......可否还算数?”
    宁珩目光沉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良久,点头。
    然后补齐她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此生唯温小姐一人,白头偕老,无论子嗣。”
    温雪杳鼻尖微酸,若不奢求情爱,这无疑是女子最好的选择。
    相敬如宾,她相信宁珩一定能言出必行。
    宁珩没有错过温雪杳任何一丝表情变化,直到牢牢紧锁她的目光都有些发颤,他才缓声问道:“温小姐今日此言,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愿意嫁予我。”
    温雪杳心一震,红着脸嗯了声,“宁世子日后不必如此见外,唤我雪杳就是。”
    宁珩呆滞数息,缓缓点头,突然觉得口干得很。
    他清了清嗓子,维持着冷静温和,笑道:“既如此,雪杳也不必与我见我,我表字为慈安,唤我慈安就好。”
    见温雪杳发愣,他又道:“或是你不习惯唤我表字,便同宝珠一样,唤我一声阿珩哥哥也可。”
    阿珩...阿珩哥哥......
    温雪杳嘴皮子像是被烫到,支支吾吾半晌,终是连一个简单的称谓都难以唤出口。
    她有些别捏地垂下头。
    宁姐姐平素有唤宁世子阿珩哥哥么?她怎么似乎只听她唤过兄长......
    她不动声色偷偷打量宁珩一眼,见他神情自然,心道对方也不会在这种小事儿上故意诓骗她。
    多半是她不曾听过罢了。
    将少女多彩的表情收入眼底,宁珩敛眉浅笑,“一个称谓而已,我同你兄长年岁相仿,就算你我二人不曾有婚约在身,以温宁两家的关系,你唤我一声哥哥也无妨。”
    年岁相仿?她兄长才刚弱冠,所以差了四五岁那种……好吧,勉强算是相仿好了。
    对方言尽于此,温雪杳再不声不响倒是显得扭捏。
    两相较量,还是觉得唤其表字过亲密了些,倒不如就同宁姐姐一样称呼他。
    于是她暗自攥紧手心,低低唤了声,“阿...阿珩哥哥。”
    宁珩笑意绵长,从容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今日便不请你进府喝茶了。”
    “好。”温雪杳软软应了声。
    ****
    转眼就到了中秋佳节,宫中设宴,温相带了温雪杳与温初云二人一同进宫。
    来之前,温雪杳便同温相说了清楚,她打算依照婚期,嫁入宁国公府。
    温相虽然心有狐疑,但从温雪杳的字里行间也能听出些端倪,约莫是那宁家小子说了些什么,这才让女儿回心转意。
    不过宁珩如此做,只为挽回这桩婚事,可见他也是有几分上心的,倒不像是他先前猜测的那般,认为宁珩会偏听了京中的流言蜚语而退了两家的亲事。
    这么一看,倒是他小人之心。
    温相撇了撇嘴,一想到待会儿或许要见到未来女婿,他就不禁正襟危坐,端出了相爷的派头。
    这边温雪杳的婚事落定,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温雪杳与温初云同乘一辆马车。
    一路上,温雪杳便注意到温初云几次看向她,似是有话说。
    但她看了出来,却没想给对方机会,索性闭目养神,靠在软枕上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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