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冷冷乜斜了甫桑一眼,心想这人真是个猪脑袋,少主道了一句,就该举一反三才是,但甫桑只能?听懂字面意涵。
    郁清解释道:“少主与?东宫是各取所需,东宫一直认为少主是涸辙之鲋,受困于他们,少主遂他们的意,是在让他们卸下心防,这于少主是好事一桩,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甫桑这才终于明白了,原来少主一直在设局,温廷舜靠在引枕上,看着支摘窗外的天光,对?郁清道:“数日前嘱令你?去查的事,可有下落?”
    郁清拱首道:“卑职布下暗桩在太原驿馆监情,连续蛰守数日,确乎发现?庞枢密使庞珑在两?日前,暗遣信使往两?个地方去了,一处往南直通扬州,走的是淮河水路,一处往北通抵钦州,行得是陆路,庞珑的心腹蔺苟走了水路,去了扬州一趟,据闻是其妹妹渔阳县主在英国公?府刚诞下了一对?龙凤胎,那生辰礼箱拢共十箧,由镖局亲自押送,阵仗颇盛。”
    温廷舜狭了狭眸,道:“这怕是声?东击西之法,庞珑的目的在于钦州。”
    郁清点了点头?:“卑职一路往北跟着,发现?庞珑的另一位心腹蔺寻,此人单独去了趟当地颇负名望的楼泽园,是以枢密院之名义。少主知晓的,楼泽园乃是在元祐议和一案后,恩祐帝下诏专门收恤州府穷民之地。卑职在楼泽园转了几遭,打听了一下,发现?媵王每月都?会捐赠百両银锭给?楼泽园,意在救死扶伤,多行义举,时而久之,他的声?名在钦州传开,颇受黎民黔首之拥戴。卑职怀疑,楼泽园是庞家与?媵王的送信接洽之地,是一处谍报据点——”
    郁清顿了顿,道:“而那些?流民,怕不就是被媵王所利用,从钦州的楼泽园流出来的,在京畿之中引发动乱。”
    温廷舜眸底深黯了一下,每月捐赠百両银锭,赵瓒之的母家是琅琊世家,不愧是名门巨贾,果真下得了如?此阔绰的手笔。
    前几日早朝,恩祐帝借伪诏大案,面了阮渊陵后,下新诏增添新律考题,大理?寺卿乃是温善晋的学生,帝王器重三法司,这意味着温家的地位有所回温,过几日,便有流民直冲着崇国公?府而来,重启元祐议和旧案,刻意在恩祐帝的伤口上撒盐,并将祸水引向了温家。两?桩事体?就这般巧合地撞在了一起,局势幽微莫测,一盘棋已经铺好,太子造势,媵王自然会开始落子,与?之博弈。
    只不过,赵瓒之为何会将大金谍者牵扯入内?金人狼子野心,让大邺割地赔款,赵瓒之倘若要夺嫡,只消动用虎符与?兵权即可,与?大金谍者觅求合盟,无异于与?虎谋皮,显然并非良策。
    赵瓒之令庞珑私下捉了梁庚尧,还要引出其他金谍,可见还有别的成算?
    温廷舜目下暂不知其具体?筹谋。
    他沉了沉眸,对?郁清道:“不必再盯着楼泽园了。”
    媵王在民间积累声?望,一定是在为成为储君做筹备,想必东宫那位也大致知晓了此情,自会遣暗探前去彻查楼泽园。
    目下,只消等升舍试放榜,等着阮渊陵给?下一步指示,倘若他没料岔的话,任务一定与?大金谍者休戚相关。
    禀事毕,外头?幽幽地传来了一阵动响,是温廷安踅而复返,甫桑与?郁清相视一眼,如?墨汁淡入海水一般,齐齐稽了首,无声?无息地自榻前退却了去。
    温廷舜和衣卧躺在榻,阖眸假寐。
    吱呀一声?,外头?有光簌簌入内,一阵冷风飕飕地往寂室里灌着,辗转之间,榻前传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响动。
    空气之中,弥漫着清浅的中药香。
    他想,应是药材采买了回来,熬煎好,温廷安托着药碗入了内。
    一只温软的掌心浅浅覆在温廷舜的额庭处,这般的动作是有些?寻常的,但教他身子蓦地一僵,长兄可是在察看他烧着什么程度么?
    坐在榻前的人儿没有说话,敛声?屏气,只是拿了一块枕褥垫高了他的肩膊,将汤药一口一口喂予他,空气静谧极了,静得只能?听见汤匙碰撞在瓷碗处的声?响,这般金丝震玉的清音,不知为何,竟是密密匝匝地,一寸一寸敲入了他的身躯。
    原是平复下去的心率,再次“噗通——噗通——”,不受控地撞击在伤口之上,温廷舜一时绷紧了下颔。
    他想起了小半个时辰前,冻寒彻骨的江水庶几淹没了他们,温廷安搂紧他,两?人沉浮在浩烟邈邈的千顷江上,身影被夕光扯拽得又细又长,半昏半昧之间,他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是那般伶仃渺小,孑然狼狈。
    堕指折胶的时节里,九肠愁让温廷舜身子奇冷,世间里唯一的暖与?热,只剩下将他负在背上的长兄。
    高热将他的身体?烧灼,思绪恍惚,也蚕食掉了一部分平素惯有的理?智,他记着长兄身上的温腻气息,如?棉絮般,是那样的暖和,像是他旧时常驯养在身前的一只雪狐,拱入了他内心深处的柔软之地,只不过后来,它在血猎之中被三皇子一箭射死了。
    冥冥之中,他喜爱的东西,到了他这里,总不得善始善终。
    他但凡流露一丝睐意,生出一抹眷恋,宿命便会将它们摧毁残噬,教他尝清楚痛彻心扉的滋味。
    及至那一柄毒箭即将射中温廷安,有那么一瞬,温廷舜眼前浮现?出小雪狐奄奄一息倒在雪地里的情状,漂亮浓密的细软雪毛,被漫地的血黏成一绺,黑白分明的瞳仁,涣散失神?地望着他,神?采不再。
    温廷舜明明嫌厌温廷安,但濒死一刻,他恍惚地想起了那一只多舛的雪狐——他不够强大,不能?保护好它。
    但又与?温廷舜有何干系?
    是他心软了么?
    心软什么?
    被温廷安背上岸,他半阖着眼,视线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耳珠,湿漉漉的水汽间,温廷安后颈处,迫近琵琶骨的地方,竟是生有一颗淡红色的美?人痣,之前教浓密鬓发遮掩住,幽隐人未识,他也一直未曾留意。
    现?在,那一颗美?人痣在雪水洗濯之下,泛曳着妖冶而迤逦的色泽,雪肤,红痣,青丝,每一样都?是蛊惑,教得温廷舜吐息一滞,狠狠阖紧了眼。
    金水桥之下的江河没有酒意,人却是醺了呼吸,风声?里,他还听到了心脏触礁的长响。
    第41章
    这夜, 待禁军与巡检卫镇压住了?士子动乱,朱老九护送温廷安与温廷舜回至崇国公府。
    族学的升舍试刚落幕,眼下?一出动乱陡生, 任谁都看出这是党锢之祸, 温家上?下?氛围极为凝肃, 尤其是吕氏,又是忧虑,又是焦灼,今儿委实是地动山摇的一日, 连呼吸都是跌宕的,温老太爷与温善晋、二老爷、三老爷他们上下值都遭了歹人刺袭,藏于?据点避难。
    吕氏与诸房夫人一整日都提心吊胆, 就怕自家孩儿会出事, 动乱掀起之时,温廷凉与温廷猷是由禁军看?护, 待动乱稍息,才被遣送回国公府, 二人相安无事,但唯独不见温廷安与温廷舜,吕氏心?急如焚,原是在佛龛前?祈福跪拜的, 深深捻住了?漆深佛珠, 忙问:“他们两人呢?”
    温廷凉颜容面如土色,讷讷地道:“大夫人,我们行出宣武门时就看到一堆士子乌泱泱地跌撞过来, 有?兵卒放了?冷箭,长?兄的马车便是行在前头, 那箭就不知怎的,就,就快要射中长?兄了?……”
    望着吕氏愈发苍白?的面靥,温廷凉免不得冷汗潸潸,他从未历经如此跌宕的动乱,回溯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双腿也抖颤得发软,愣是也不敢再往下?说?了?,倒是他的母亲,二房的夫人许氏眉心?深锁,搡了?他肩脊一下?,急声催促道:“然后呢?你倒是往下?说?啊,大少爷可是中箭了??”
    温廷凉两股颤颤,几欲先走,温廷猷比三哥要镇静一些,道:“是二哥为长?兄挡了?一箭,他们为了?逃脱伏兵与士子,从金水桥上?投河了?……”
    吕氏陡然趔趄了?一下?,庶几要栽倒,陈嬷嬷忙扶住了?她,檀红与瓷青面面相觑,脸上?尽是忧色,陈嬷嬷跟她们说?,今儿大夫人的左眼皮一直止不住地乱跳,预感有?乱子要生发,还将在伽蓝寺求的佛牌给了?大少爷,却不想,竟是一语成谶了?。
    三房夫人柏氏攥紧了?丝帕,顷刻之间,泪流满面道:“就算是要逃,也千不该万不该去投河啊,舜哥儿受了?箭伤,已是自顾不暇,这安哥儿是真?真?不谙水性,两人怎么能做傻事呢?”
    吕氏陡然睨了?柏氏一眼,眸有?威压,柏氏自识失言,忙低眉顺眼,以丝帕遮掩掉了?下?半张脸,煞有?介事地拭了?泅红的眼角,露出一副憔悴之态。
    二房与三房对长?房少爷,究竟有?几分真?情实意,吕氏心?中有?数,温廷凉与温廷猷由禁军全须全尾护送回府,她们明面上?在忧心?两位少爷的安危,但掩藏在帕子之下?的唇,指不定在暗自偷着笑。若此回罹难的是三少爷与五少爷,估摸着她们早没力气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早就心?急火燎地发动家仆出去寻人了?,遑论在她眼前?磨嘴皮子功夫。
    府内的男人因是皆在大内任职,此番都藏在据点里,吕氏无所依恃,一口郁灼之气绞紧在心?口,伤痛催生孤勇,说?要出府寻人,陈嬷嬷大惊失色,咽声说?:“大夫人这可怎的使得!”
    吕氏的身子骨本就孱弱,日日服用汤药形同食膳饮水,再经不起大的折腾了?,吕氏再不可去涉险。
    奈何,檀红瓷青根本拦不住她,穿过垂花门,到?底被崇文院的长?贵拦了?去路,长?贵身着灰襟粗袍,身影黯然,如锈掉了?的铁,几与乌檐之上?的霾云烧融成一体,他阴柔的雪白?面容上?,一贯荒冷死寂,与府中此起彼伏的哭啼涕泪,形成了?一出鲜明的互衬。
    长?贵做了?个请姿,幽幽道:“大夫人请回院子里罢,晚间,自有?人大少爷二少爷护送回来。”
    长?贵是阉党出身,嗓腔是千锤百炼过的花旦嗓,近乎女气,口吻甚至称得上?婉转动听,那一席话轻描淡写,随性倦慵,在吕氏的耳畔处打滑,教她缓缓沉静了?下?来。
    长?贵是府邸老人,待了?三十年,地位在国公府内极为特殊,平素只服侍于?温青松左右,那老管事的身份,存在感并不浓烈,若温青松不在府内时,他便是老爷子的喉舌,掌中有?温家的大位牌符,诸房女眷只得听命行事。
    长?贵的意思便是温青松的意思,长?贵说?两人无碍,那么两人必是无碍。
    果不其然,近乎亥时的光景,倦鸟投林,走夜的更夫执槌,快要敲下?一更天,府外传了?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宅邸前?起了?不轻的动响,近乎举府的老少都迎了?出来,见着温廷安温廷舜回府,吕氏吊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舒下?,急急迎前?,泪盈于?睫。
    若今儿无士子动乱,温老太爷本欲传温廷安三人前?去应对,命他们将各自策论文章默下?,且看?看?能不能升舍。天有?不测风云,历经了?此劫,老太爷忧思染疾,身体欠恙,又见温廷舜身负箭伤,知晓这定是乱党的手笔,兹事如沉重块垒盘亘在心?,他当?下?没多嘱告什么,在只得吩咐各房将少爷待下?去好生疗养。
    只见温廷安通身皆狼狈,风尘仆仆,长?房几乎是啼泣成一团,吕氏忙吩咐檀红与瓷青烧了?热水,且备上?了?她最喜爱的芣苢楼甜食,就连刘氏也带着温画眉也来问事。又见温廷舜身负箭伤,吕氏亦是吓坏了?去,箭伤经太常寺疗愈过,眼下?并无性命之忧,遂是让陈嬷嬷扶着去文景院,好生照拂。
    温善晋今夜本歇在药坊,但听着温廷安感染了?风寒,寒咳不断,他遂宿在濯绣院,此前?,温善豫与温善鲁带着各房夫人也来慰问,到?底是走个过场罢了?,吕氏不愿让他们叨扰,只搪塞道,温廷安精疲力尽,一沾着床帐便歇了?。众人一听,信口关切地蕴藉了?几句,兀又离去。
    听着中箭之人竟是温廷舜,温善晋不知想起了?何事,为歇在榻上?的人儿掖了?掖衾被,长?长?低叹了?一声:“廷舜那个孩子啊……”
    男人的嗓音少了?几分的散淡,反倒添了?一抹涩然,俨似破箱箧里倾轧出的风鸣。
    外头浓荫蔽夜,内堂烛火幽微,吕氏静静注视着温善晋,袖着手道:“加上?这一回,安儿不知又欠了?那位二少爷几多人情。”
    温善晋垂着眸,替温廷安熨着暖衣,道:“安儿欠下?的人情账债,都算在我头上?,我会替她奉还。”
    吕氏凝了?凝眸心?,温善晋这话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男人很少有?严肃的时刻,吕氏袖袂之下?的手紧了?一紧,轻声道:“安儿本不必涉险,老爷为何要将她拽入局中?若无舜哥儿护住了?她,她就剩下?了?半条命了?,你如何忍心?把她推出去?”
    温善晋面容浸裹在蒙昧的光影里,“芸娘,我将安儿推出去,目的便是保护她。”这温家长?房之中,他最为挂碍之人,便是温廷安,今儿流民作乱,士子游街,凭赵瓒之的手腕,这只是温家遭劫的一出序曲,崇国公府并非长?久立身之地,他要替她谋下?家,将她送入最安全的地方?。
    “老爷打算将安儿送到?您的学生身边,阮寺卿正?是东宫的党羽,老爷让安儿拥护东宫,为太子效劳,这便是您所说?的保护之策?”吕氏说?至此,眸眶朦胧,身子微微一顿,“太子恩仁贤明,帝心?也倾于?他,安儿若能真?得圣眷,往后仕途必能走得通顺。但安儿若要做到?那个位置,得先通过升舍试,今儿安儿累极,我也没来得及的去问。”
    “咱们要相信安儿。”温善晋在吕氏的肩膊处很轻很轻地摁了?摁,以示安抚,“天家选材,也从不会看?岔了?眼。”所有?人都认为温廷安是鱼目,殊不知,她是暗投蒙尘的一颗明珠。
    他畴昔手把手教她写判状,敦促她诵读大邺刑统,目睹着她的成长?,温廷安平素爱插科打诨,温善晋相信其内心?,定有?其锋锐与桀骜的一面,俨似锋锐钝器,又似是慢火烹茶,温善晋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温廷安入朝为官,其之作为,比他这个同平章事还要大。
    赵珩之私设鸢舍、募集纸鸢的事,不论是宫闱内廷,还是朝庙市井,知之者寥寥,阮渊陵与温善晋,便是极少数的知情者之一,温善晋愿意给吕芸透露风声,是因为他信她绝不会为外人道也。
    这时候,陈嬷嬷从文景院回来了?,见着温善晋在此,人有?些愕讶,当?下?恭谨地问候了?一句:“大老爷。”
    温善晋略一颔首,徐然起身,对吕氏道:“我先去内院。你别太操劳,安儿只是染了?些风寒,吃几副药就可疗愈了?。”
    温善晋走后,吕氏便问陈嬷嬷道:“舜哥儿伤势如何?可要紧?”
    陈嬷嬷道:“尚好,大夫人不必过于?担虑。也不知是太常寺哪位郎中施过了?针法,舜哥儿体内的毒褪得差不多了?,方?才奴婢为其拭过脉,高热大半褪去,那郎中开的方?子俱是治伤寒的,对二少爷很有?裨益。二少爷一个时辰前?服用过一剂,估摸着四更天还要再服一剂,奴婢晚些时候会去堂厨一趟,差人守着药炉,大夫人安心?便是。”
    温廷舜救下?温廷安,且负了?重伤,想来他是何其无辜,吕氏心?中愧意甚浓,又从差人取了?些上?好的膏药,给文景院送去,陈嬷嬷摇摇头道:“大夫人,方?才二少爷醒转了?一回,谢绝了?二房三房院送去的膏贴,三姨娘刘氏也欲献殷勤,但那些物什被二少爷差人原封不动退了?回来。二少爷只道,有?太常寺的方?子与副药,便是足矣。”
    府内无人不知,温廷舜是出了?名的难讨好,二房三房的女眷与小姐们,三不五时来巴结他,想要讨个近乎,可一律避免不了?碰一鼻子冷灰的厄运。
    又听陈嬷嬷道:“有?一句话,不知奴婢当?说?不当?说?,若是安儿恢复了?女儿身,循旧例,此番遭劫,二少爷虽与安儿不睦,但也救了?她一命,安儿为了?承恩,该好好报答二少爷才是——”
    “荒唐!”吕氏听罢,不假思索嗔叱了?一句,眸底孱弱之色退却,余剩寒霜,她明白?陈嬷嬷是什么意思了?,是让安儿屈意讨好温廷舜?这绝不可能。
    吕氏自知言重,缓了?缓语气:“安儿自出世之时,身上?承担着什么使命,陈姨你并非不知,舜哥儿救下?安儿又当?如何?安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少年纵然以性命相抵,也死不足惜。”
    给温廷舜送去松绒膏,不过是她身为主母欲给庶子弥补一下?罢了?,愧意归愧意,弥补归弥补,但涉及安儿的事情,她绝然不会避让分毫。
    陈嬷嬷连忙俯首认错,“大夫人息怒,是奴婢不识大体,今次那位媵王突掀动乱,欲害安儿,祸引温府,幸亏蒙大理寺寺卿阮大人暗中相护,适时出手,安儿方?才能化险为夷。”
    陈嬷嬷并不知阮渊陵是受东宫差遣之事,一直认为阮渊陵是因着与温善晋的师徒情谊,才救温廷安于?水火之中。
    吕氏与阮渊陵接触不太多,但日常去市肆择菜时,常听坊间的女眷说?阮渊陵是两袖清风的纯臣,诸多冤假错案,或是京兆府错审,或是刑部屈打成招,皆可来大理寺觅求讼官重审,阮渊陵躬自录问、定谳、断鞫,为不少百姓平复昭雪,是以,阮渊陵在洛阳内威信与名声颇好。
    若是安儿跟随这样一位上?峰,前?程与仕途当?是靠谱稳妥的,吕氏是安心?的。
    吕氏拢了?拢思绪,检视着温廷安身上?的换濯衣物,行将吩咐陈嬷嬷拿去洗衣坊,俄而,她觉察到?端倪,眼神一顿,“慢着。”
    陈嬷嬷将将止了?步,道:“大夫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吕氏的嗓音颤了?一颤,心?头突突直跳,寒声道:“安儿的束胸襟带不见了?。”
    陈嬷嬷一滞,迅疾在黄梨木质地的圆桶内四处翻寻,果真?没寻到?那一件白?色襟带,陈嬷嬷极是汗颜:“方?才那位车把式自称是崔府的奴仆,襟带莫不是落在了?崔府里?”
    吕氏按捺住震悚之意,她一心?忧虑温廷安的安康,却忘记了?这等致命的细节,安儿回府时,穿得是军户惯穿的朴衣,落水之后教寒水冻雪蘸湿的那一袭青圆领长?袍,规整盛装在了?衣箧之中,想来温廷安是在崔府内更过了?衣裳。
    襟带是女儿家的贴胸用物,倘若落在了?崔府,教那些洗衣婆子见着了?,后果必是不忍卒睹,温廷安的身份恐怕也保不住。
    凭温廷安的性子,绝不会遗漏此等隐秘之物,莫不是有?心?人妄自顺了?去?
    吕氏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后脊处顿生寒意,遽地吩咐陈嬷嬷道:“陈姨,遣几个人夜探崔府一遭,将东西?清理干净。”
    陈嬷嬷赶紧喏了?一声,临去前?又问:“若是教人发觉了?,可该如何是好?”
    吕氏凝视着烛火,慢腾腾地捻着佛珠,指腹摁叩在漆面上?,素来温和羸弱的玉容,添了?一抹霾色,柔润的音声里藏着三尺冰棱:“以前?如何做,现下?便如何做。”
    崔府隶属军户之家,并非天潢贵胄之流,但那宅院里的丫鬟婆子可不少,人多而杂,若有?几个不识抬举的,只能一并清理掉了?。
    吕氏与陈嬷嬷的对话,温廷安自当?是不知晓的,今日坠水,受了?长?久的霜冻,冷意肆虐,一直拼了?命地往骨缝里钻,寒水几乎在身上?冻出鳞伤,她这一歇养,近乎昏天暗地,再度醒觉时,已是翌日晌午牌分的光景,檀红与瓷青各自捧着一碗甜糕与一盅老鸭红参炖汤,前?来伺候她。
    温廷安近乎一整日没吃东西?了?,昨夜服用了?药汤,风寒也褪散了?一半,很是有?胃口用膳,那甜糕与炖汤很快就用完了?,她恢复了?几许精神,便想拾掇书箧去族学,檀红忙急急拦住他:“大少爷莫是忘了?,昨日考完了?升舍试,三舍苑放五日的假,第六日才放榜呢。”
    瓷青亦是在旁道:“昨夜大老爷和大夫人一直守在大少爷身边,其他房的老爷夫人也都来了?,就盼着大少爷好起来,大少爷现在醒了?,可有?感到?身体好了?些?奴婢赶快去给大老爷和大夫人说?去。”
    温廷安风寒是真?的好了?些,用的也是沈云升为她开的方?子,少时,温善晋和吕氏便来看?她了?,温廷安忙问昨夜士子动乱的情状,老太爷与二叔三叔他们可有?要事,温善晋坐在榻前?,莞尔道:“动乱已教殿前?司给镇压了?,我们下?值时都在离大内不远的宫教坊暂避风头,那处距宣武门有?好些路程,戍守极为森严,那些士子群情激昂,也不敢妄自在大内宫闱处撒野,这般做,既是失了?命,又是有?辱身上?的儒生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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