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辛苦,相隔甚远,都能闻到那股难闻之味。
    “殿下,您该喝药了。”婢女瞧着眼生,动作倒是毫不生疏,熟练倒了一碗药,就要送到她这边来。
    只是她才刚端起药碗,门又是“咯吱”一响,送完孙太医的方镜辞回来,一抬眼便瞧见屋中俏生生立着的婢女。
    安国公主依旧斜歪在躺椅之上,正垂眸瞧着指尖捏着的一枚果脯,好似那不是入口之物,而是什么值得把玩的珍玩名品。
    他眉心顿时皱起,“谁让你进来的?”语调依旧温润柔和,却无端让人有种脊背发寒之感。
    婢女满脸无措,慌张道:“钟管家吩咐奴婢送药过来……奴婢担心药凉了,药效不足,便想着服侍公主用药……”
    方镜辞自她手中将药碗接过,眉眼一片淡漠,“下去找贺安领罚。”
    婢女眼中噙着泪,目光投向安国公主。只是还未看清楚安国公主样子,便听到耳边方镜辞淡漠的声音继续响起,“还在这里做什么?”
    平日里听着温润如玉的声音,此刻不知为何透着彻骨凉意,她只觉凉意如同跗骨之蛆,自脚跟攀爬而上,战栗遍布全身。
    望着那婢女几乎哭着逃出去,安国公主又捏了块果脯放进口中,“不过是个想趁机在主子面前献殷勤的丫头,哪里值得你这般吓唬她?”
    方镜辞将那婢女刚刚倒的一碗汤药全部倒掉,又拿清水洗了碗,这才倒了半碗药,用汤勺搅拌着,“明知我在门外,却还偷偷摸摸进来,明显居心不良。”
    安国公主却笑了笑,“都说了只是想在主子面前献献殷勤。”
    方镜辞将药碗放到她手边,“殿下遇到过多少回这种事?”
    “什么?”安国公主抬眼瞧着他。
    方镜辞微抬了下巴,冲着门轻点一下,“刚刚那种、向殿下大献殷勤之事。”
    第39章 探望
    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 朝门边瞥了一眼。眼中狡黠一片,“数不清了。”
    她身份尊贵,又是声名远扬、威震四海,阿谀巴结之人向来只多不少。
    方镜辞心中很是清楚, 却还是倍觉一股难言的酸涩滋味爬上心头。
    他微微扭开脸, 还未说话, 就听安国公主又说了句:“不过都被十一拦回去了。”
    安国公主的十二骑, 个个都有将帅之才,不管在何处都是赫赫有名。
    “殿下从前在军中,都是十一随侍在侧么?”
    “传令端茶,十一要做的事不少。”安国公主望了他一眼,“不过他肯定不如你这般细致周到。”
    “景之又如何敢与殿下的十二骑相提并论?”
    安国公主颇有章 奇怪的瞧了他一眼, “你本来就不是军中之人,为何要与十二骑相提并论?”
    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方镜辞又如何能不知晓?只是心底那股微微酸涩之意始终在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
    “殿下再不喝药,只怕药就要凉了。”
    原本还一副神色淡然的安国公主蓦地垮了脸,孩子气地将药碗往外推。只是才刚刚推出了三指远, 便再推不动了。
    她抬起眼眸便瞧见方镜辞略带着无奈的笑意,“殿下身子未好, 不可这般意气用事。”
    安国公主干脆往桌子上一趴,“但是药真的很苦。”
    脸的一侧被压住,她说话难免带了上了几分瓮声瓮气。方镜辞微微失笑, “谁叫殿下病了呢?”
    安国公主侧趴着,目光落到他脸上,“一般这种时候,不该说‘喝完药可以吃颗蜜饯’么?为何搁你这里, 却还要怪我让自己生病?”
    方镜辞端着药碗,用汤勺搅拌两下,舀起一勺药汁,“殿下喝完药,没有蜜饯可以吃。”
    他在安国公主的怒目而视下,唇角缓缓上扬,“不过可以吃块果脯。”
    安国公主瞪着他,又垂眼瞧了一眼送到唇边的一勺药,眉心紧紧蹙着,显然内心无比挣扎。
    送到唇边的汤勺一直很稳,安国公主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我想去自己挑选果脯。”自大婚之后,她一直安分守己待在公主府中,甚至连皇宫都很少去。从前在西北边境的日子,仿佛只是一场梦,与如今的岁月静好相隔甚远,有时午夜梦回,都会以为从前的征战沙场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的确在府中闷着太久,方镜辞没有半点儿迟疑点头,“待到殿下身子大好,景之便陪着殿下出去。”
    得到他的许诺,安国公主便再无迟疑,朱唇微微靠前,一口含住汤勺。
    苦涩的药汁顺着舌尖,沿着喉咙,一路往下,安国公主原本未曾彻底舒展开的眉顿时皱得死紧。
    但她还未开口叫苦,便有一块带有香甜果香的果脯被送到了唇边。
    没有半点儿迟疑,她将那块果脯含进口中,这才微微缓解了口中苦涩之味。
    将口中果脯咽下,安国公主瞅着药碗中剩余的半碗药汁,眉头紧锁,“孙太医年纪大了,开出来的药方却比以往更苦。”损人的功夫倒是半点儿不曾落下。
    方镜辞失笑,“良药苦口。”说着,又要舀起一勺药汁。
    安国公主连忙伸手拦住他,“不要!本来就够哭了,这样一勺勺喝下去,不死也要去掉大半条命。”
    “殿下还是不要这般胡言乱语。”她话音未落,就被方镜辞微微皱眉训斥了一句。
    虽是训斥,语调却并不重,反倒带着一丝丝无奈之意。
    安国公主先是被他训斥得一蒙,随后便反应过来,他是在介意自己口中的“死”。
    她说话向来百无禁忌,从前也不是没有被十一训斥过,却从未像这次这般心甘情愿,抿了抿唇示意自己不再开口。
    方镜辞这才微微展眉,将药碗递到她面前,“殿下确定要自己喝么?”
    安国公主还抿着唇,轻又重地点了一下头,而后视死如归一般接过药碗。
    碗里药汁呈墨色,还未入口便能闻到一股冲鼻的苦涩之味。
    瞧着她面露勉强之色,方镜辞心中微微不忍,正要开口,便见安国公主端着碗,一副大义凛然之态,头一仰,将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她囫囵吞枣般咽下汤药,苦涩之味在口中还未蔓延开,便有一块果脯抵在唇边。唇一张,果脯便被送入了口中。
    嚼了两下,果脯的甜味很快冲淡了口中汤药的苦涩,安国公主原本紧锁的眉心也慢慢舒展开来。
    方镜辞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玩笑道:“殿下这般怕喝药,从前都是怎么过来的?”
    这几年西北有她坐镇,还算安定,想来蜜饯果脯之类的东西并不难寻。但是早章 年,大庆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即便她是安国公主,军中诸事待定,又能到何处去寻蜜饯果脯?
    “所以刚开始我喝药,十一他们能愁掉一头头发。”安国公主自盘中捡了块果脯送去口中,很是随意道:“不过后来十一就学乖了,特意问了大夫,有什么药材味甜。只要不与我所喝之药药性相冲,便能找大夫备着一大堆。”
    她说着神色间染上一丝委屈,“就因为他的鬼主意,我硬生生嚼了三年的甜草根!”
    这是她这一会儿时间第二次提起“十一”,方镜辞微微垂下眼眸,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遮住眼眸中所有其他情绪。“所以殿下回到长安城之后,才会这般喜欢果脯这类甜食?”
    “也不是回到长安城之后。”安国公主单手撑着脸颊微微歪着头,“在西北的时候还算安定,十一寻到一间干货铺子,那里刚好有不少各类果脯,尤其是酸甜可口的山楂。”
    她说着,就好似酸甜山楂入口,口中生津。
    方镜辞垂眼瞧了瞧她面前的盘子,里面各色果脯不少,但唯独缺了山楂。
    “不过山楂吃多了牙酸。”安国公主说着,又拈起一块桃干果脯,“还是长安城好,连果脯的种类都比西北多不少。”
    方镜辞倒了一碗茶,而后放到她手边,“果脯虽好,但也不宜吃太多。”
    安国公主轻轻笑着,“倘若我吃得多了,不是还有你会提醒我么?”
    她眼眸清澈,并无寻常女子许出诺言之时的娇羞憧憬之意。方镜辞一边觉着心头微微激荡,一边又有隐隐失落之感。只觉自己仿佛至于水火两重天之中,半是付骨灼热半是寒入心扉。
    安国公主撑着脸颊的手揉了揉眼睛,隐隐露出几分困顿之状。方镜辞见状,将她面前的药碗拿过,“殿下可要再去歇息片刻?”
    她毕竟在病中,身体有所不适,易劳易疲。
    安国公主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往床榻去。
    才迈出了一步,就被方镜辞抓着手腕扯住。
    这会儿困顿之意袭来,安国公主已经觉得眼皮有章 睁不开,却还是强撑着精神歪着头问他,“怎么?”
    方镜辞松开她的手,只迟疑片刻,便上前。手指搭在她脖颈之下,作势要为她宽衣,“殿下还是褪去外衣歇息方好。”
    安国公主依旧保持着歪头看他的样子,闻言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模样乖巧,很是可爱。
    方镜辞便再无迟疑,亲自为她宽了外衣,而后服侍着她在床榻之上歇下。
    屋内虽然燃着暖炉,但方镜辞担忧她受凉,将被角掖了又掖。一直到安国公主在舒适温暖的被窝之中微微阖上眼,他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昨晚惊惧担忧之下,他几乎未曾好好瞧过一眼安国公主的睡颜。
    睡着的安国公主如同天底下寻常女子,窝在被子之中,愈发衬得小脸巴掌大小。只是眉心不自觉微微蹙着,像是在睡梦之中也不得安生一般。
    让人很想将这褶皱抚平。
    方镜辞手抬了一般,才像是怕惊扰到她一般,缓缓放下。
    他又瞧了一眼安国公主的睡颜,这才起身要离开。
    只是才刚转身,衣角便被拉住。
    他扭头,便瞧见安国公主依旧微微阖着眼,只是莹白如玉的纤手自被底伸出,紧紧抓着他衣角。
    稍一犹豫,他便覆手而上,将那只玉手握紧掌心。“殿下?”声音又轻又浅,像是不忍惊扰停在指尖的蝴蝶。
    安国公主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声音又软又糯,仿若尤在梦中。“你说过……要带我去果脯……”
    握着玉手的掌心微微出汗,他却并未松开,而是微微握紧,“嗯,我说过。”
    “……等我好了便去。”衣角拽住之感消失,掌心之中的玉手也仿佛失去了支撑。
    方镜辞又等了片刻,见安国公主彻底熟睡过去,这才微微掀开被子一角,将她的手放入其中。
    安国公主这一睡,便睡到了午时。
    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酥软,懒洋洋的窝在被子之中,一点儿也不想动。
    只是有人却存心不想让她继续睡下去——
    “殿下睡了许久,该起来吃章 东西了。”
    她在被子底下伸了个懒腰,这才掀被而起。
    只是才刚一坐起,便有外衣披于肩上。随后方镜辞温润雅致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殿下小心着凉。”
    她拉了拉肩头的外衣,在方镜辞的服侍之下,穿好了鞋袜,又净了手,擦过脸,这才坐到桌边。
    桌边不知何时已备好了午膳,较之早膳多了两道菜,还多了一副碗筷。
    她微微笑着,“驸马这会儿是要陪我吃午膳么?”
    方镜辞为她盛汤,微微含笑反问:“殿下不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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