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对二,也许还有转圜余地……
    但是那大理寺大夫前不久毫无颜色捅出伪造赵建炎通敌信件之案,这次若也这般没有眼色,那他这条命――
    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晔王吓得冷汗一阵接着一阵,满脸酒醉的赤红退下成惨白。
    召集一府三司的消息传到宫外,施府小厮出门奔向京郊。
    施牧刚陪寄娘回到园子,一边帮她插花一边编山野故事哄她开心,让她安心在屋中坐着,免得刚出游回来又到处操心,累了身子夜里再难受。
    大仇眼看能报,又有有心人相伴,这两日寄娘心情明显好许多,脸上笑意多了,对着施牧也偶有小儿女之态。
    施牧看得只觉得心中无比喜欢,暗喜在心却不点出,免得把人点醒了,又收敛回去了。
    故事刚说到书生跟着山妖进了洞里,外头就有小厮来了,带来了京城的消息。
    “刑部尚书一身烂泥,九王爷向来圆滑顺着皇帝,咱们这位晔王这次凶多吉少了。”施牧听完小厮禀告,笑吟吟看向寄娘。
    寄娘眼中多出几分讥讽:“他恐怕还以为自己有五份把握呢,再由我在外周转,这五分就能升为七分甚至八分。”
    “嗤――”施牧冷笑,“且让他再高兴几日,刑部的李汾精明能干,此次取代刑部尚书调查此案,了结后升尚书之位便顺理成章了。”
    寄娘微微点头:“我通知堂兄。”
    施牧让小厮退下,看着寄娘目光转为关切:“晔王倒了,你……如何安排自己呢?”
    寄娘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烈日光斑:“晔王府,多少人身不由己被迫入府,几日恩宠后便是凄凉度日。后宅倾轧、刁奴相欺、失子丧女、余生孤寂……若是有人带着她们脱离谋逆的晔王,帮她们避开牵连,必有许多人站出来愿意离开。”
    她回头看向施牧:“我当初被迫入府,要走,也要走得干干净净,绝不沾上那肮脏东西半分。”
    施牧想到她曾经历过这些事便无比心疼,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了。”
    寄娘望着他,缓缓挣开他的手,想说什么,最终只叹了一声又回过了头。
    施牧看着她的背影,想抓住她,却又不确定她的心意。
    眼前一桩桩事情要他们仔细筹谋,来不及分心去想这些儿女情长,寄娘又有血海家仇压在心头,恐怕也无心思量,施牧安慰自己,压下了心头情潮。
    施牧想的也不错,两人不过一前一后站在窗外沉默片刻,很快又有人进来禀告,而寄娘也暂时撇开这些私事,专心安排手下势力。
    她掌管了晔王八成人手,有的已经成了她的人,有的还是晔王的爪牙,她要剥离开这些人和物,要给皇帝一份合理的谋逆人证物证,也要将自己和自己的人马彻底摘出去。
    虽然从一开始她就有了这样的打算,但此事干系重大不能有半分差错,所以从上到下极其小心,所费心思极其多。
    寄娘的这一招,便是结合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代桃僵两计。
    她借着帮晔王组建暗察司而培养了自己的消息网,借着帮晔王管理各方事务而掌握了晔王大半势力。
    从此后,在这些势力里挑挑拣拣,选合格的为己所用,无可救药的暗留待用,直到了如今这一天,将自己人和财物全部转移,将晔王和那些爪牙连带这些年自己掌握的所有内情一并送到三司面前,给晔王送上一张催命符。
    “我要回王府了。”三司会审进行了几日,刑部尚书显而易见为晔王遮掩,萧国公传信称,寄娘护送进京的证人都被他接走安置好了。
    寄娘早就收拾好了行礼,收到信便立刻与施牧告辞。
    施牧却也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我与你同去,正巧,我也要回家了。”
    寄娘看他一眼,猜出这并不巧但也没拒绝,两人匆匆回了京城。
    回到晔王府,满府上下慌成一团,史王妃早就带着陪嫁回到了娘家,其他妾室此时都没了争斗的心思,只惶惶然担忧晔王也成为下一个贤王,所有人一辈子要被困死在晔王府了。
    寄娘回来给了众人一针强心剂,曾经恨她妒她的人此时全都跑来询问她这个次妃该怎么办。
    寄娘态度却十分平淡,仿佛出事的不是她的丈夫晔王,事不关己地将人打发走了。
    待众人走后,柔姬再次上门。
    “你到底什么主意呢?”她眉头微蹙,“晔王出事,王妃是揭举之人又有娘家可靠,必然不会有大事,可是我们这些人,尤其你这个颇受宠爱的次妃……如何逃得过啊!”
    寄娘平静地反问:“王妃是揭发人,我为何不能是?”
    柔姬震惊:“啊?”
    “我不仅可以是揭发人,还是受害人!”寄娘脸上浮现怒色,“这满府的荣华富贵我从看不上,当日进府也是先王妃和晔王强权逼迫,我本是一个庵堂念经的出家人,却被他逼着进了所谓的富贵地锦绣堆,过着这含屈受辱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倒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为何要慌张,为何要为他奔走?我巴不得他一辈子翻不了身,不得好死,下辈子都遭报应!”
    柔姬惊得身子一软,愣愣看着寄娘。
    “我知道你委屈……但……但没想到你……”
    寄娘反问:“你不委屈?你愿意陪着他成为逆贼家眷?”
    柔姬垂头扪心自问,不过一会儿便脸色平静地抬起头:“你说得对,我也不愿意。他那样的人,倒是早该下地狱呢。”说完,又丧气哀叹,“可我们已经是这个身份,就算不想又能怎么办呢?谁会在意我们这些后院的人是否自愿进府呢?到最后,都是晔王内眷罢了。”
    寄娘望着她:“既然横竖都是死,我要往上喊一喊冤,说一说苦。史王妃是正妃,我是次妃,她能去揭发晔王谋逆,我为何不能给自己求一个十几年的公道?”
    柔姬听得愣愣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寄娘说:“你可以告诉姐妹们此事,若有人也与我一样被迫入府,愿意随我一同诉冤,可以来找我。”
    柔姬点头:“好……好……我……我回去……想一想……”
    “时间紧迫,我只给大家一日时间。”
    柔姬走后,又来了几人,寄娘这些年管理后宅早了解个人出身性格,对于可以拉拢搭救的便如实相告,对于无可救药的敷衍打发。
    至于整个王府,早就在她的管控之下,又有外头皇帝派来的禁军把守,无人发觉她的行事。
    一日后,来寄娘这边签字印血手印的一共八个姬妾,其中一个便是柔姬。
    诉状一式两份,寄娘带着它们,出门对禁军要求见皇上,称有晔王谋逆相关的重要事情禀告。
    禁军禀告皇帝后,守着寄娘出门进宫,出府时,寄娘将其中一份诉状塞给了牵马小厮。
    这边寄娘下了马车进了宫门,那边,小厮拿着白纱血印的诉状冲到了最近的茶馆,奔上二楼递交到在那喝茶的施牧和萧国公手上。
    无痉蛉酥才,满京城闻名,她善书画,精对弈,一首古琴绕梁三日,众名士称绝。
    但她很少写文章,或者说,世人从没见过无痉蛉说奈恼隆
    之前没人指摘这一点,毕竟是位女流,又已有如此多的才华,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大儒尚且如此,何况无痉蛉耍
    就当晔王涉嫌谋逆,无痉蛉酥鞫入府接受□□,众名士好友纷纷担心无疚蠢词保一篇据说由无痉蛉饲妆仕写,血印画押的诉冤长文突然惊现。
    这篇文,不提内容,文采斐然、行文流水,光吟读便觉得朗朗上口、口齿留香;看内容……看内容……不过一段便心口发酸眼眶发热,看第二段,怒火丛生,怒发冲冠;看三段,又悲又痛,仿佛那里头受尽屈辱悲怆的人便是自己……看到最后,泪满衣襟又怒火高炽,仿佛身在火中烧又被扔入雪中冻,忽冷忽热五脏六腑都在煎熬。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无痉蛉苏馐几年在晔王府日子过得多么悲凉痛苦。
    皇帝拿着这张诉状,没太大的感受,只盯着跪在地上的寄娘,确认:“你说的刑部尚书与晔王勾结之事,当真?”
    寄娘:“诉状所说件件是真,曹氏携几位姐妹揭举晔王,不求脱罪苟活,只求哪怕是死,也清清白白不和那谋逆犯上的恶贼有半分关系!”
    皇帝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寄娘,他虽然恨晔王谋逆,却也不满寄娘等人嫌弃自己儿子,但是寄娘口中说的许多密事都是他十分在意的,他又不得不留着人一一查证……
    老皇帝心思很多,却不知道,在他留着寄娘,让她一件一件供出她知道的晔王罪行,等着搜寻寄娘所说的证人时,无痉蛉说恼馄诉状传遍了京城并且飞速往京城之外传去。
    第591章 锦绣堆51
    寄娘被重新压回晔王府,府外换成了重兵把守。
    不日,施牧写下一篇《青莲赋》,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叙述了自己得知寄娘一个居士被迫成为王府次妃十几年身不由己屡遭残害、目睹晔王恶贯满盈却无处诉说、身在锦绣心如油煎的悲惨经历后内心的心痛与愤怒。
    他先写寄娘的痛与恨,又写自己知情后的同情与愤怒,最后从天道公理与国法伦理的角度,支持寄娘挺身而出的揭发,赞扬她在王府富贵锦绣生活的腐蚀下、在晔王府这样一个肮脏污秽的淤泥之中,依旧怀抱青莲之心,志不改,性不移。
    施牧的赋是当日文会上力压众才子拔得头筹的,谁也不能小看文人的笔杆子,好的檄文能翻了天地。
    而支持寄娘的文人还不止施牧一个。
    施牧带头后,三惠书院的乐章先生、桔山先生也站了出来为寄娘喊冤,第二天,孙大儒也发声了,他做了一首诗,虽没有明说此事,却生动描写了一个被抢亲女子的悲惨人生,最后一句感慨权贵贫贱天地之别的总结更是激起无数贫寒子弟的共鸣。
    孙大儒的诗传出来不久,周大儒直接写了谏言请求递交皇帝,大意是让皇帝彻查晔王恶行,还无痉蛉宋首的众位无辜女子自由与公道。
    现在的寄娘对外是曹琳独女,本身又是难得的才女,早就在文人间有很高的名声,如今加上施牧这个正炙手可热的才子支持,多位地位甚高的名士大儒帮声,几乎大半的文人都站在了她这一边。
    换到现代,她这是本身名气高流量大,又有顶流施牧和泰斗大儒全方位撑场,围观者下意识就站在她的角度代入种种事件,自然而然站在了她这一边。
    皇帝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原本,哪怕他要处置晔王,也不打算放过妻告夫的史王妃和寄娘。
    但是如今外头的文人都支持无痉蛉耍认为她弱质女流无依无靠,好不容易等来晔王倒台有了摆脱桎梏的机会,请求皇帝放她自由,安度余生。
    皇帝可以任性,但是不能对抗这么多文人,本朝话语权最大的就是文官集团,皇帝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一年之中抽一两回时间,请民间名士大儒进宫交流,得罪了这些人……心知自己过往黑历史很多的老皇帝没那个底气。
    “查,查曹氏说的是不是真的,把她说的那些证人都一一去查实了!若是胆敢诬告晔王逃避牵连……”
    老皇帝还是不甘心,搁置了外头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声音,让大理寺先去查寄娘说的人证物证。
    萧国公收到大理寺大夫传来的消息,将手头保护的人和物都放了出去。
    如今无数目光都聚集在这个案件上,寄娘在文章中说了刑部和晔王的勾结,也将受害百姓和人证物证说得清清楚楚,这些人一出现就立刻被大家注意,皇帝想要动手脚都找不到机会。
    而大理寺的反应也非常快,直接将人带走保护起来,然后喊上御史台、宗人府以及刑部侍郎,一起审理。
    被状告的刑部尚书回避此案,只能在家坐等结果。
    他心慌慌眼发花,怎么都想不明白,晔王明明已经派人将这些人灭口了,他们怎么会一夜之间又复活上京告御状了?
    众目睽睽下,刑部尚书也好、皇帝也好、晔王残留的幕僚也好,都没法对证人动手封口。
    这个案件审理得非常快,不出三日,刑部尚书就被摘了乌纱帽,锒铛入狱。刑部的事务全权交给刑部侍郎李汾负责。
    李汾一接手刑部,立刻积极配合三司一府联合调查晔王谋逆案,这个案件的进展顿时快了几倍。
    晔王心存谋逆、豢养私军、党同伐异……种种罪行证据确凿。
    厚厚一叠调查的结果,最让人惊讶的是,后期晔王的许多行动中都有了曹氏次妃的影子。
    皇帝一看到寄娘的名字就又气又痛快,心想你再能蛊惑人心,却掩盖不住自己做了晔王谋逆的帮凶,哼,任你再身不由己,帮凶就是帮凶,一样要被处置!
    他想到曹氏那个随时会一命呜呼的身子,解气地想:到时候就算朕大度给你一个小惩戒,你也一样挺不过去。到那时,这帮酸儒还有什么话说!
    “这个曹氏――”他指着奏折上的名字开口。
    “陛下,曹氏身子因后宅阴私败坏后,为生存不得不帮晔王办事,但她所做之事都于朝廷有利,对陛下尽心,为了平衡晔王野心和朝廷公正,曹氏付出之心血实在难以想象,还请陛下看在她不曾为恶甚至引导晔王做了几件好事的份上,饶恕她被迫协助晔王的过错!”刑部侍郎站出来。
    “恳请陛下!”大理寺大夫和御史大夫一起跟上。
    宗人府宗正一看,忙也跟着跪下。
    皇帝愣住,立刻低头看下文,一看,才知道后面所述根本和他想的不一样!这个曹氏真是个心机深厚的,虽然明里帮老二做事,实际却阳奉阴违,借着老二的手除贪官庸官,换上公正廉明却没背景的普通官员,还能把老二哄得对此毫无异议。这么一来二往,老二还真把许多事情交给她办,她也能调动老二的手下,但愣是没做一件恶事还能对老二有交代。
    他不信:“一件恶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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