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底下有人拉绳子要求出来,尹次妃就会扑到岸边呼唤儿子,但每一次看到只出来一个下人,就会失望失望逐渐绝望,如今,她哭喊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
    但她依旧不停地喊着儿子的名字。
    “是二公子!”突然,下人们欢呼起来。
    的确,二公子的身影渐渐从洞口被拉出来,晔王、尹次妃、王妃都快步冲到岸边。
    “太医!”
    “培儿――”
    欢呼之后是一片静默,尹次妃泣血一般的悲啼划破天际,这暖融融的日光也仿佛失去了温度。
    绿玉扶着寄娘下假山。
    “回吧。”
    绿玉扶着她的手微微抖着,但依旧牢牢扶着她回到了清滟院。
    黎姬正盯着院门,一看到她回来就冲出来问:“外头出什么事了?”
    寄娘没有理她,微微合着眼被绿玉搀扶进屋子。
    黎姬见她面色青白,嘴唇发紫,的确不大好的样子,想怨怪也怨怪不起来,一挥帕子,转身进屋了。
    绿玉被寄娘这模样吓到了,把二公子的死直接抛在了脑后,赶紧喊了暖玉二人过来帮忙,快速替主子换掉身上湿冷的衣裳,添加屋子里的炭火,又往被窝里塞了好几个汤捂子。
    “主子,好点了吗?要不要请太医?”
    寄娘摇摇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绿玉守在她床边,见她皱着眉似有郁结,以为她为二公子的死难过,小心劝说:“主子,您已经尽力了,若是没有您,也许……二公子现在还救不出来。”
    寄娘睁眼看她,虚弱地提了提嘴角。
    绿玉:“主子……”
    “绿玉,在你之前,我身边也曾有过一个和你一样喜欢叽叽喳喳说话的丫头。”
    绿玉摸摸嘴巴,原来我叽叽喳喳吗?
    略有些心虚。
    “她叫芸香。”
    “不是金桂几个姐姐吗?”绿玉来了清滟院,只知道主子身边有被赶走的金桂几个。
    寄娘摇头:“芸香是她们之前的丫头,心灵手巧还机敏知变,我第一次怀孕,肚子刚显怀,她就给孩子做了好几套小衣裳,件件精致又绵软舒适。”
    绿玉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她完全做不出王府里那么好的绣活,她的女工只能在村里摆上台面:“芸香姐姐怎么不在了?是放出府了吗?”
    寄娘望着床顶:“那年,也是这样寒冷的冬日,我胎位越来越不稳,一天夜里,突然大量出血,芸香上报王妃,但是尹次妃正好身子不适,府医去兰苑了,分身乏术;王妃答应请太医,但是太医一直不来,我出血越来越多,芸香害怕我出事,跑出清滟院去找王爷……”
    绿玉轻声问:“王爷……来了吗?”她知道,主子的孩子最终没了。
    寄娘的目光一动不动:“王爷第二天傍晚来的,芸香再也没回来。”
    绿玉吃了一惊:“啊……”
    “太医并没有来,府医从兰苑出来,到了清滟院时,我的孩子已经没了,第二天,下人在今天那个池塘,看到了芸香。”
    绿玉后背发寒。
    那个池塘……那是大花园的池塘啊,芸香姐姐去找我王爷为什么会经过后花园?最快不应该直接通过巷道找到前院吗?大花园的路径弯弯曲曲,不是去前院的必经之路,而且到了夜里几乎没有灯笼照明,不像巷道两边都有灯。
    “时间过得真快,二公子都这么大了,当年,我流产不久,尹次妃就爆出了有孕的好消息。若是我的孩子还在……”
    绿玉已经不为二公子的意外不忍了,她更心疼主子过去受的罪,甚至她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害了主子和芸香姐姐?”
    寄娘轻笑一声:“王妃都能喝下尹次妃准备的药,我一个无根无基的夫人,怎么逃得过?不,当年我还只是一个姬妾呢,尹次妃才是夫人,她还不能给王妃下药,对付我已经绰绰有余。”
    绿玉瞪大了眼睛:“是她?为……为什么?”后来不还有三公子吗?总不能王爷的孩子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生吧?
    寄娘想了想当年情景:“大概,是因为当时才两岁的大公子体弱多病吧,王爷都怕长子养不活,心心念念想再来一个儿子。”
    谁知道,最后大公子养住了,尹次妃算计那么多也没把李次妃的儿子算计到手,生下了儿子但只是次子,次子和三子根本没区别,可她为了一个长子的可能性,直接把原主的孩子害死了。
    那是原主宠爱最盛的时候,她冷若冰霜,晔王反而对她百般追求喜爱,宁愿看她的冷脸也不愿意去别的女人那。原主是真的厌恶晔王,经常不动声色地把晔王推给别人,其中便有观感不错、交往不错的尹夫人。
    哪知道平时姐妹来姐妹去,下手的时候,尹次妃比谁都狠毒。
    寄娘流产,尹次妃有孕。
    尹次妃忌讳她这里不太吉利,连探望都没来,送来一盆造型别致价值不菲的盆栽“聊表心意”。
    直到原主进了怨女部,颜华又带着颜修入驻,她趁着颜华做任务的时候,去颜修那看了往生录,才看到自己这七年遭遇的一切原委。
    第一次流产,药是尹次妃下的,府医也是她故意拖住的,王妃没有请太医,芸香是被尹次妃的人投进结冰的池塘,王妃知情,袖手旁观,顺理成章地有了不及时请太医的借口。
    她当时的说法便是:“已经通知府医从兰苑出来立刻去清滟院,后来夜深,清滟院再没消息传来,她便以为是小毛病且已经解决了。”随后认个错,表示自己还是大意了,此事就此了结。
    一切的救治不及时都归在了芸香半路失足的阴差阳错上。
    寄娘闭上眼,心底汹涌而来的怨愤哀痛让她的眼角渐渐湿润。
    绿玉看着主子苍白如纸的面庞,心疼不已,她忍不住说:“早知道……我就拉着主子回来了,为了救他,白费主子站在风口劳心费神,那都是尹次妃的报应。”
    寄娘闻言睁眼,有些意外绿玉完全调转念头:“不觉得二公子一个孩子是无辜的吗?”
    绿玉纠结了一下,摇头:“主子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再说二公子也不是我们害的呀。”
    寄娘微微出神。
    绿玉的心思倒是简单,简单到对外人并没有太多真切悲悯之心。只是寄娘自己知道,二公子的死,不是她下手,却是她造就了如今局面。
    这些曾经残害原主的人都是她的目标,要达成原主的目的,引起后院硝烟是必然,后院一乱,如二公子这样的无辜之人,只会不停卷进来。
    现在只是后院,她的目标还不止于此,到那时,卷进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寄娘沉沉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重新回忆了一遍原主的遭遇和赵家诸人的悲惨。
    白日受寒,心绪烦乱,加上回忆那些刺激自己和原主情绪的记忆……是夜,寄娘有些发烧,第二日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外面正因为二公子夭折而乱哄哄,她病倒卧床正好躲开那些事,也没人过来打搅她。
    傍晚时,晔王在她意料之内过来了。
    二公子司徒培落水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这是必须要调查的事情,晔王王妃不查,尹次妃也不会善罢甘休。
    寄娘是当时唯一在场的主子,她的证词十分重要。
    不是王妃派人来,就是晔王派人来,若是晔王对她这个寄夫人还有一点点上心,大概还会亲自来。
    “妾身身子沉重,不能给王爷请安,还请见谅。”
    “躺着吧,不用在意这些虚礼。”他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寄娘的额头,“今日有退烧吗?怎么摸着还有些热?”
    “白天好些,现在天黑了,又开始烧了吧,习惯了,不妨事。”寄娘侧头避开他的手,“王爷离我远些,免得过了病气。”
    晔王没了儿子,心情沉郁,闻言从鼻间长出了一口气:“还怕什么病气……”隔着被子拍拍她的手背,“昨日难为你了,没想到是你主持救人。”
    寄娘扯扯嘴角:“那能怎么办呢?我遇上了,难道转身避走吗?”
    晔王无话,上次虽然查出来的是尹次妃谋害王妃,但顺藤摸瓜,后来一个月,他已经把尹次妃的人都控制了,这些人吐露出来的不只是王妃那一胎被害,往前推竟然有好几个受害人,而第一位被害的便是寄娘。
    拿着供词,他才发现寄娘说自己孩子被害这事竟然是真的。
    但是他只能独自厌恶尹次妃入骨,却不能把这事揭开来,往事不可追,真相公之于众只会让后院动荡内斗,而且尹次妃兄长今年刚在南边立功,这门姻亲不能断。
    他打算找机会让尹次妃渐渐销声匿迹,最后“病逝”。
    因为知道这些真相,看到寄娘救尹次妃的孩子,他心情格外复杂,他怀疑寄娘是知道这些事的,毕竟最初就是寄娘告诉他线索。
    那么救人现场,寄娘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你当时也在后花园,有看到老二怎么掉进池子吗?”晔王看着她,问。
    寄娘:“没看到,我和绿玉在梅树边,摘了几枝花打算走了,突然听到喧闹声,隐约传来呼救喊叫,我就带着绿玉赶过去了。”
    她回视晔王审视的目光:“我到现场时,跑得快的下人早就围了一圈,我隔着人,只看到冰洞里空荡荡的,一群人不得其法地拿着竹竿在冰洞里划拉,有的还想敲击冰面打破冰层,但并不成功。”
    晔王收回视线,叹气:“老二的小厮说,他一掉下去就没影儿了。”
    寄娘皱眉:“这冰层很厚,下人敲打了很久都裂不开,假山上掉下去,这么容易就砸碎冰面掉进水里吗?”
    晔王:“你怎么知道他假山上掉下去的?”
    寄娘无视他再次审视的目光,直说:“我到现场时就看到亭子里有茶水点心,猜到二公子刚才大概在亭子里赏雪,而那个冰窟窿就在假山下,符合掉下去的位置。”
    “那也有可能是老二贪玩,在池塘中心滑冰。”
    寄娘扯扯嘴角:“但是我后来上去了,假山上都是积雪,只有一处被大面积蹭掉,边沿石缝里还有一片碎布料,应该是人摔落时衣服刮在了裸露石头的棱角上,撕裂后留下的。”
    晔王:“你当时就看到了?”
    寄娘:“看到了,但没有动那一片,我只是上去指挥救人,现场留给查案的人自去查。”
    晔王点头,他们事后上去检查,雪上足迹的确如寄娘所说,她的足迹停在现场半步远就不动了,他们原本以为寄娘怕高没往前走,现在看来,她是有意不破坏现场。
    第549章 锦绣堆9
    “你说的都有理,只是这府中,谁会对老一如此怨恨?若要下手,他在内院长大,一直无人针对,怎么偏偏我刚把他挪出去……”
    寄娘毫不给面子地嗤了一声:“王爷觉得是我,因为我怨恨尹次妃害了我的孩儿。”
    晔王盯着她,没说话。
    寄娘看一眼绿玉温着的茶壶:“说了这许久,累了,劳烦王爷倒杯水。”
    晔王瞪着眼睛看着她,如此理直气壮地让他倒水?现在是他在审问她!
    寄娘闭上眼咳嗽。
    晔王见状,忍了忍,起身倒了一杯水快步回来,他受不了这个不停咳嗽的声音,也急切想要知道寄娘的回答。
    寄娘接过水杯,慢慢喝着,喝得晔王耐心没了,这才把茶杯递过去,似笑非笑:“我救司徒培是看在王爷面上,为此这破命又丢了一小半,如今王爷却在这怀疑是我害他,让王爷给我端茶倒水一回,王爷还觉得委屈不成?”
    晔王原本还在自我安慰她是病人,听到这话知道她就是故意的,偏偏被她一顿说,竟然莫名觉得自己气短,只能没好气地说:“那你说,还有谁这么恨老一和尹氏?”
    寄娘重新躺下:“王妃。”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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