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芳把计划书还回去:“可以给你三天时间门,允你不上课专心出去巡逻,三天后无论你是否能解决这个问题,都必须回来上课。”
    大郎听到三天不用上课,又开心了,跑过来抱住周逸芳的手臂:“娘!娘!你可真好!”
    周逸芳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小马屁精!”
    巡逻第一天,有孩子参与的邻居们在早餐摊上率先向大家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城外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城里也各种艰难。贼寇越来越多,小老百姓一辈子的辛苦钱一旦被贼寇洗劫,那真是一辈子白干,恨不得去死。
    如今虽然是大郎组织的护卫军出来巡逻,但是带队的却是武功非常好的任十一,邻居们哪有不乐意的,一听说这个消息,早餐都多吃了一个包子。
    吃完早饭,家家户户的成年人都出门找活赚钱或者念书。大郎背着手站在枣子树边的太阳底下,等着自己的“下属们”集合。
    周逸芳在另一边擀面卖早餐,余光就能看到儿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食客邻居们全都被大郎逗笑,她这个亲妈硬生生憋住了,还抽空举起一只大拇指,给儿子点赞。
    大郎不理会大家的笑声,看到娘对他的肯定,信心不减,快速整理自己的队伍。
    任十一抱着剑靠坐在树枝上,一会儿看小孩面对着一群萝卜头挥斥方遒,一会儿看周逸芳忍着笑手法利落地扯面、下面条……
    “师父!我们好啦,巡逻去了!”大郎在树下喊他。
    任十一回神,从面摊上收回视线飞身而下:“走。”
    第一天的巡逻,孩子们非常认真,实实在在地在巷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但是实在是太累,而且巡逻过程单调又无聊,很快又年纪小的不愿意再来。
    大郎很挫败,来找周逸芳诉苦。
    周逸芳教他:“你想让人家办事,金钱上的酬劳,或者心理上的酬劳,至少要给一样。”
    “娘,什么是心理上的酬劳。”
    “就是可以不给他钱,但是你要引起他的兴趣,让他在这件事上找到乐趣、快乐,你想想自己,哪个人愿意做没报酬又没兴趣还吃苦受累的事情?”
    第二天,大郎努力给大家找乐子。
    但是巡逻时间门太长了,几个孩子更加觉得辛苦疲惫,不想做了。
    周逸芳提醒:“你安排的巡逻时间门能不能缩短呢?”
    就这么一边遇到问题,一边想着巡逻上课互相冲突的解决办法,三天已过去。
    大郎当真给出一个新的方案了。
    他借鉴巷子里互相提醒走水的办法,让巡逻小队的孩子将家中的铜锣带出来,两个大孩子带两个小孩组成一队,一遇到可疑情况就四个人齐齐敲锣打鼓发警报。
    枣子巷挺大,但是铜锣这样的东西一敲打,整个枣子巷家家户户都能听到,任十一随时能飞过去捉坏人。
    如此一来,一群孩子顿时可以分头行动,巡逻的时间门大大减短,大郎也重新回归学堂。
    这枣子巷童子守卫军竟然当真一月一月地坚持了下来,过年前,腊月十七,这帮孩子还当真捉到了一个溜进城里,流窜偷钱的褴褛乞丐。
    乞丐面黄肌瘦,衣衫单薄,浑身恶臭。他说他是南边来的,老家春夏时节被洪水淹了所有田地,家里不仅一贫如洗,唯一的房子都在狂风暴雨中被摧毁了。
    无数个他这样的百姓背井离乡一路乞讨,却被堵在了汴州城外十几、二十里地。
    大郎听得不忍心,让了自己的一个包子送他,但依旧把人恶狠狠赶出了枣子巷,举着手里的木剑威胁:“这次看你可怜放你走,再敢来偷东西,我就把你的手剁了!你没饭吃,我们过日子也难,有本事,你去偷贪官的钱,欺负我们穷人算什么本事!”
    周逸芳和周父坐在屋中等着看他的处理方式,待听到这里,全都微微笑了起来。
    “有怜悯之心,又有自己的底线,宽严相济,有理有据,大郎这次处理得很不错。”
    不止周父夸奖,邻居们得知后全都对大郎充满了好感。
    小偷遭遇凄惨,无人不同情,如果直接将人送官,同为普通人的邻居难免不会心中戚戚,又觉得这个小偷实在可怜;但现在大郎既接济了乞丐一点东西把人放了,又劝人向善,威胁其不许进枣子巷,维护了大家的安全。
    这处理方法非常圆满。
    年前这一遭,巩固了大郎在护卫军的地位,提升了他在枣子巷的名声。因为这帮孩子过年期间门走街串巷为大家守护,别的街坊断断续续发生偷盗时,枣子巷一直很安稳,无一人家失窃,家家户户都过了一个还算顺心的年。
    过完年,这个童子护卫军就彻底得到全坊认可。
    大郎的生活多了一项管理护卫军的工作,练剑又渐渐进入关键期,任十一对他提高了练剑的要求,每天,大郎几乎睁开眼就忙,一直忙到夜深了,沉沉睡去。
    但是他不喊苦,没说累,每天都斗志昂扬,人抽条了,性子也成熟了。
    南方,朝廷军队节节败退,起义军势如破竹,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南方的鼓舞,被拦在城外二十里地的难民也开始暴动。
    汴州紧急调派军队去平乱,又担心人数不够而未来战事更多,知府提前下了兵役通知。
    往年的兵役是可以用钱抵的,当然花出去的钱可不只是律法上写的那么点。这些贪官都想从中敛财,每次抵扣的银钱都随意涨价。
    周逸芳来城里后,经历了两次,两次都是花了钱才将家中的唯一成年男人周父保下。
    而这一次,不仅征兵要求每户二人,还提高了抵扣兵役的银钱要求。大郎虚岁十一岁了,许是练武的关系,长得很高,这个年代,这样的孩子足够服兵役。
    整个汴州城,除了贵族区,所有人都陷入低沉绝望之中。外头是真的在打仗,去当兵,大概率会战死,不去,要交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这笔钱,对周家来说同样很难。
    周逸芳稍微降了一点价,在不亏本的前提下,低价转卖了两个店铺。如今这笔钱刚到手,为了兵役这事,至少拿出去一小半。
    这是他们家最后一笔大钱了,官府要的数目太大。
    一下子拿出去,肉疼。
    第446章 大善人28
    大郎已经到了关心家中大小事的年纪。
    周逸芳和父母在房中商量交了抵兵役的银钱后怎么理财,大郎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跑进来。
    “娘,我的那份钱就省下来吧,我长大了,可以去当兵!”说着挺起胸膛,努力显示自己很强壮。
    周逸芳和周父周母都诧异地抬头看他,明白他为何想应征入伍后,又心酸又高兴。
    周母拉过孙子,握着他的手心疼:“傻孩子,咱们家这点钱还是有的,你才多大啊,怎么能去当兵丁呢?”
    大郎鼓起肩头的肌肉,拍一拍:“祖母,我很厉害了!我长大了!家里的铺子都卖了,这些钱要留着你们养老啊!”
    周父都听得动容了:“你如此孝顺,我们很欣慰,但当兵这事,你年纪小不懂,听我们的安排就是。”
    大郎着急。
    周逸芳接过周父的话安抚儿子:“大郎,娘知道你跟着任师父学武比其他人有本事。但是朝廷黑暗,汴州城上下官场都烂透了,寻常百姓被抓壮丁都是有去无回。你才这么点年纪,我们家也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权势,你去了,让家中的祖父祖母、让娘怎么办呢?”
    大郎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他脑子一热就想着当兵就当兵,他才不怕,却没想过进了军营会不会被权贵欺压,会不会战死沙场,而自己死了,家人又该怎么办?
    周逸芳又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放在从前,兵役都征不到你这样的孩子身上,不过是现在南边屡战屡败,死伤无数,汴州官员怕了,只要是个男丁都想拉去守城。”
    她拍拍儿子的肩膀:“跟着任师父好好练武,世道马上要乱了,我们家里只有你年轻力壮,你要快快变强,才能更好保护我们啊。至于银钱,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人比钱更重要。”
    大郎受教,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使命感,握拳保证:“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练武!我留在家里保护祖父祖母和娘亲!”
    等到大郎离开,周父感慨长叹,周母低头抹抹眼泪:“多好的孩子啊……”未尽之言都吞入腹中。
    只是在座三人全都心知肚明。
    这一轮兵役,枣子巷的人家大多有银钱应付,虽然失去一大笔钱,日子变得越发艰难,但至少人整整齐齐都在,巷子里的气氛,还算稳定。
    外面很多地方却不是这样。壮力和孩子都被拉走后,许多人家只剩下老弱妇孺,百姓家的日子本就难过,如今就更是艰难,大小摊贩、餐馆酒楼,生意越来越萧条,人人都唉声叹气,只觉得朝不保夕。
    周逸芳的早餐摊自然受到了影响,她倒也平常心,能卖多少卖多少,开始琢磨起绣花。
    城里穷人的生意几乎都败了,家家户户稀饭都快吃不上了,谁还愿意出门花钱呢?现在还能赚钱的生意只有面向富人的了。
    周逸芳之前走街串巷卖小东西打听了很多消息,对这个汴州城的官员啊贵人啊富商啊……都有所了解。
    城东有几家绣坊,来往的都是汴州城的夫人小姐们。周逸芳根据自己得知的各家夫人喜好,画了一些花样子、做了样品,送去绣坊换钱。
    城南一片阴云笼罩,家家哀戚,城东歌舞升平,街道依旧整洁又繁华。
    周逸芳连续练习近一个月,捡回从前记忆里的几成绣技,加上设计精巧的花样,很快就以不错的价格卖出了所有花样和样品。
    她把卖得的钱全都兑换成银子收了起来。
    大郎小小年纪却开始有金钱意识,兵役之后一直担心家中入不敷出,三不五时就琢磨着怎么帮忙挣钱,想到一个主意便跑来问周逸芳可不可行。
    周逸芳深深感受到了孩子的不安,攒到一锭银子的时候,她拿出来给大郎看:“这是娘最近卖绣品换来的钱,家中钱一直会有,你安心读书练武,带着朋友守护枣子巷,别的暂时无须操心。”
    大郎瞪着眼睛小心翼翼摸了摸银子:“娘,真的是你最近刚挣的?”
    周逸芳:“是啊,人只要有本事,多钻研,天无绝人之路。”
    大郎用力点头:“娘说得对,您真的太厉害了!原来绣花都能赚那么多钱!”
    周逸芳说:“不是所有的绣花都能赚那么多,但多多钻研,学精学好,你就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了。这叫脱颖而出。”
    大郎受教,晚上睡下后翻来覆去想着娘亲的话,突然发现,娘亲让自己坚持念书、坚持练武、甚至坚持认野外各种各样的野菜,其实都是基于这样的初衷吧。
    做了一件事,就要做全做好;多学一样本事,未来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轻松踏上。
    孩子一天一天懂事,上学、练功、帮忙干活……再也不需要周逸芳盯着他监督他或者催促他,大郎在动荡的大环境下,慢慢养成了自律的好习惯,有了十足的上进心。
    任十一看似万事不上心,仿佛只关心吃吃喝喝,实际上对大郎的转变十分赞赏,教导这个小徒弟时,越发尽心尽力。
    越把孩子当自家看待,就越不客气。
    自从来了周家,一家子老弱妇孺,任十一主动接过了周家劈柴砍柴的活计,这么一做就是好几年。如今大郎懂事了,长大了,任十一又把他当成了嫡亲弟子,就很不客气地天不亮就拉起酣然大睡的大郎,拖着人去城外砍柴,天亮了送进家门。
    周母十分心疼,周父也有些不忍心,全都被周逸芳劝住了,不仅如此,她还和任十一说:“去城外路上闲着无事,任大侠就监督大郎背书吧。”
    任十一沉默半会儿,说:“他背错了我也不知道。”
    周逸芳看他一眼:“没事,只要背了就行,是否有错,回来我爹会检查――不过任大侠,你若是感兴趣,也可以跟着一起学一学。”
    任十一定定看她,扭头往外走:“不学。”
    周逸芳算是知道了,这位大侠,只要是心虚、慌乱、紧张等等情绪出现时,下意识就会选择原地遁走。
    周逸芳使坏,故意喊儿子:“大郎,背书时,也可以教一教你家任师父。”
    大郎探出头望着他家师父的背影,笑嘻嘻地大声应:“好!”
    任十一倏地转身,冷冷瞪了徒弟一眼。
    大郎一缩脑袋躲回屋里,捂着嘴偷笑。
    南边战事接一连三,城外的逃亡百姓越来越多,有些村镇已然扛不住这么多流民开始乱了,汴州城依托着厚厚的城墙和官府着重布置的兵力,城内还算安稳。
    但也不过是相对而言。
    三年内,枣子巷边上几个街坊纷纷效仿枣子巷的做法,组织起自发护卫队,企图护卫坊间安宁。然而他们没有任十一这样的高手,也没有大郎这样能打的少年,男丁大多都是半大孩子,随着城里贼寇地痞越来越多,官府衙差越来越刻薄,坊间护卫队从一开始略有成效到渐渐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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