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正经的婚嫁, 梁氏这会子早就高高兴兴地带着女儿去街市上置办这个置办那个的了。
    可是女儿如今是进府做妾, 府上什么东西没有,哪里用得着他们来置办。
    年前给红药置办嫁妆的时候,梁氏心中为菱月盘算得好好的, 这个得置办, 那个得要好的, 事情真到了跟前,竟全无用武之地。
    蔡妈妈很快也来了一趟, 她带来了老太太的话,老太太让她安心在家备嫁,这段时日不用上去伺候了。
    菱月提到一事,荣怡堂后罩房的屋子里放着她许多东西,她得去一趟收拾出来。
    这在蔡妈妈看来就不是个事儿,她一听就道:“让芳儿帮你收拾就是了,要是东西多些,回头我再多派两个人给你送家来。”
    菱月坚持要自己亲自去。
    住了多年的屋子,零零碎碎地积攒下许多东西,一点一滴都是记忆,菱月不想让这些记忆遭到别人不带感情的粗暴对待,马上就要离开了,她想亲自去告个别。
    菱月是第二日中午头的时候去的。
    琐琐碎碎的,就收拾了一个下午。
    床屉菱月是最后收拾的,里头放着她的针线簸箩,簸箩里放着最近在做的针线活计,是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
    月白色的缎子做面,上面配着用深松绿的丝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修竹。
    用来锁边的丝线比修竹的颜色要深一点。
    虽只做了一半,却看得出配色清雅,做工精致。
    是菱月下了功夫去做的。
    菱月看着眼前的半个荷包,这个荷包不会再有完工的一天了,这半个荷包就是它最后的模样。
    这是她答应做给许大夫的。
    说好了要补偿他的。
    是她对不住他。
    菱月默默地把荷包单独捡了出来。
    最后收拾了一个大包裹出来,另外还有一个灯笼。
    芳儿把包裹扛在肩上,一边说道:“我来背吧,姐姐瘦了好多。”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燃着的蜡烛,想要把灯笼点上,外头天光已经有些暗下来了,等下正好提上灯笼走。
    火红的烛光照亮了灯笼上面题的字。
    今夕何夕。
    ——共此灯烛光。
    “不用点了。”菱月忽然道。
    芳儿不大明白,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手里的蜡烛。
    菱月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住了好几年的屋子,同芳儿一起走了出去。
    从正院走过,隔着一段距离,好巧不巧地,竟然正好遇见七爷从影壁处出来。
    这个时辰,他该是来跟老太太请安的。
    菱月站住了脚。
    七爷目光一凝,显然也看见了她。
    七爷脚下一转,朝着她走过来。
    这次见面完全是个意外,菱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人。
    七爷渐渐走近了。
    他一身贵气,步履从容,就这样不容置喙地走进她的生命中。
    这个人不会知道,也许是他偶然起意的一个决定,就这么永远地改变了她这一生。
    菱月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直到一双皮靴在她跟前站定了,菱月顿了一下,方才福下身子:“七爷。”
    七爷让她免礼。
    菱月直起身子,因如今天气暖和一些了,菱月已经褪去了外穿的大衣裳,周围有风,晚风吹起了菱月身上的衣衫和裙摆,菱月瘦了一些,原便纤细的身段,如今被晚风一吹,更是有种人不胜衣的感觉。
    七爷道:“你该多穿些衣裳,这样太单薄了些。”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显得过于亲密了。
    便是稍微往前一段时日,菱月都没法想象。
    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七爷这话说得自然,菱月一时颇感不适。
    七爷想了一想,竟然解下了他自己身上披着的素色披风,上前一步,披在了她身上。
    陌生的男性气息围绕在身上,菱月整个身子都僵了僵。
    就听七爷道:“明日我会让晴叶去你家里一趟,你有什么想置办的,都可以跟她说。”
    他是主子,论理这样的事情自有下头的人操办。
    他能想到这个,说上这样一句,也算是有心了。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怕是会很高兴吧。
    领口处的披风结带被晚风吹得拂起,菱月顿了一顿,再次福身:“多谢七爷。”
    七爷点点头,说:“早点回去吧。”
    芳儿肩上还背着包裹,七爷显然也看出来她这一趟是来做什么的。
    七爷说着,转身往堂屋的方向去了。
    堂屋外头挑着十多个灯笼,里头又亮着光,在傍晚的夜色里是个灯火通明的去处。
    暗处一角,站着她们两个。
    周遭光线暗淡,菱月的表情都隐在暗处。
    “姐姐……”
    芳儿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走吧。”
    菱月没有别的话,只沉默了片刻,就重启步子接着往外头走去了。
    芳儿把菱月送回甄家小院,放下包裹就回去了。
    梁氏看着菱月身上的披风:“这衣裳是……”
    菱月把身上的素色披风解下来,一边向梁氏解释了撞见七爷的始末。
    梁氏一听,不由得十分惊喜。
    论起来,梁氏当然是一百个不希望女儿去给人做妾。
    可是事已至此,梁氏能盼望的,也只有七爷以后能好好待女儿罢了。
    梁氏待要高兴,又想到什么,不由得小心翼翼地看向菱月。
    七爷身量很高,他的披风披在菱月身上,下摆是拖地的。
    菱月把披风折起来,递给梁氏道:“娘把这衣裳给洗了吧,回头还要还给人家的。”
    菱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脸上不见多余的表情。
    梁氏讷讷地把披风接了过来。
    吃过晚饭,菱月回到自己的屋子,一个人呆着。
    刚才芳儿和梁氏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她们的心思她都明白。
    她们无非是担心她会恨上七爷,怕她以后过不好日子。
    她们想多了。
    恨一个人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
    而她呢,她能想象以后的生活,怕是光是应付这些纷乱嘈杂的人事就要疲于奔命,她没有这样的精力去恨一个人。
    菱月已经认清了现实,以她的身份,去恨自己未来的夫主,无异于以卵击石,她伤不到对方分毫,到头来,受到折磨的只有她自己。
    七爷应该为她所遭遇的这一切负责吗?
    菱月不想再去关心这个问题。
    生活已经很不容易,她不愿意再用这样的念头来折磨自己。
    老太太也好,七爷也罢。
    菱月现在是既没有多余的爱,也没有多余的恨。
    他们是主子,她是奴仆。
    在主仆之间说爱谈恨,是一件既多余又可笑的事。
    他们不需要她的爱恨。
    他们只需要她谨守一个奴仆的本分,把主子伺候好,如此而已。
    从前她的主子是老太太。
    现在她的主子变成了七爷。
    都是一样的。
    菱月现在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第47章
    十日后, 顾府好些个家丁抬着许多财物,一路浩浩荡荡地抬进了甄家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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