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许茂礼是真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菱月提着灯笼慢慢地往前走去,周遭灯火璀璨,这么漂亮的花灯节,菱月心想自己会永远记得这一晚,以及,今晚的这个人。
    ***
    当晚,许茂礼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实在是不早了。
    许父许母都已经要安置了。
    许茂礼满肚子的话也只能等到第二日再说。
    第二日一早,一吃过早饭,许茂礼把小弟交给陈妈,门一关上,许茂礼跟许父许母摊牌了。
    许父许母都很吃惊,两人面面相觑。
    许太太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出口就是坚决反对:“这绝对不行!我们许家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可也没沦落到要娶个贱籍姑娘做儿媳妇的地步!不行,绝对不行。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是咱们一家子的事儿。真照你说的办了,到时候不光你一个人抬不起头,咱们一家子都要跟着丢人的!”
    许父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显然是和许太太一个态度。
    许茂礼早就料到有一场好仗要打,闻言也不气恼,他说道:“你们二位平日对我的教导,难道是让我看人只看出身的吗?甄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平庸女子。你们听完我是怎么和甄姑娘结识的,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许茂礼把宁姨娘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给了父母听。
    听完这个故事,许父沉下脸来:“你胆子可真大!顾尚书府上的阴私你也敢掺一手!”
    许茂礼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做都做了,也没出什么事。”
    又转向许太太,“娘,你怎么说?”
    这个故事显然对许太太冲击很大,许太太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若事情果真如儿子所说,要把事情办成,显然聪明、勇气和情义是缺一不可的,能同时具备这些品质,这姑娘自然是难得的。
    许太太到底还是摇头,虽说不如方才那般坚决,许太太还是道:“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行。她哪怕家里穷一些呢,都不要紧。偏她是个贱籍。这一点绝对不行。我要是娶回家一个贱籍姑娘做儿媳妇,以后我出去没脸见人的!”
    许茂礼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你儿子要是一辈子不娶媳妇,打一辈子光棍,你就有脸见人了?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反正是非甄姑娘不娶的。你们看着办吧!”
    说罢,迈开步子就出去了。
    许父给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他一指许太太:“看你养的好儿子!”
    ***
    许家姐姐嫁得不远,又正值过年期间,这日许家姐姐又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
    许太太和外孙子外孙女亲香了一阵,待奶娘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许太太这才端坐下来,通知大女儿道:“你弟弟要娶媳妇了。”
    许家姐姐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工夫,事情竟然取得了如此突飞猛进的进展,不禁精神上为之一振。
    忙打听情况:“是哪家的姑娘?家里做什么的?”
    许太太把菱月的情况讲了,好像怕大女儿不能理解家中的这个决定,又忙忙地把这里头的故事讲给了大女儿听。
    都说完,许太太这才端着架子道:“我是想着,娶妻娶贤,咱做人也不能光盯着人家的出身。既然是个好姑娘,你弟弟又喜欢,那就娶回来吧。给你弟弟娶个贤妻回来,说不定还是兴家之兆呢。”
    许太太这也就是自己拿话劝自己了。
    许家姐姐别人不了解,自个儿的亲娘她还能不知道,一听就知道这里头主要是弟弟的态度在起作用。
    许家姐姐很烦恼:“那天茂礼咬死了就是不说,我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哎呀,这可怎么办啊?别人要是知道我有个贱籍的弟媳妇,还不把我笑话死!”
    许太太瞪了大女儿一眼:“嫌这个家给你丢了人,你以后可以不登这个家门!”
    许家姐姐一噎。
    ***
    正月十五日。
    许家遣了媒人上甄家提亲。
    因甄二上值去了,此时不在家中,是梁氏和媒人谈的,谈了足有半个时辰。
    菱月一个人在西厢房里呆着,只觉得事情美好得不像真的。
    送走了媒人,梁氏风风火火地就进了西厢房,她乐得直拍大腿:“月娘,月娘,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许大夫对你一心一意,现在许家父母也同意了!等你嫁进许家去,这一辈子可真是不用愁了!”
    菱月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她不由自主地问道:“娘,你已经答应了?”
    梁氏高兴道:“那哪能呢?咱们女方该端着的还是得端着。尤其你爹又不在,我哪能一口答应下来,那多不矜持。我跟媒人说了,这事儿得问你爹的意思。过几日给她答复。”
    菱月抿唇一笑,心里很是快活。
    当天下午,甄二还没回家,许茂礼倒先登门了。
    今日不同往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梁氏高高兴兴地去了厨房,留下一对小儿女在堂屋里单独说话。
    许茂礼高兴道:“这下你放心了吧?我爹娘听说你的事儿之后,可喜欢你了。他们非常欢迎你来做我家的儿媳妇。”
    许茂礼说这话的时候,嘴里磕绊都不带打一个的。
    菱月脸颊发烫,如今两人已是论及婚嫁,她发现许茂礼说话比以前大胆多了,这种话他以前哪里敢说的。
    菱月嗔了他一眼:“我信你才怪。”
    想也知道许家父母是不可能非常欢迎她去做许家儿媳妇的,不过,许家能这么快遣了媒人上门,这就说明许家父母确实同意了,这对菱月来说就足够了。
    这对小儿女在堂屋里隔桌而坐,彼此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以后一辈子就是跟这个人了,心中俱是十分欢喜。
    好像光是这么看着彼此,就能看一辈子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菱月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跟许茂礼讲,之前光忙着顾虑许家父母了,其实摆在两人跟前的阻碍,还真不止这一桩。
    说起这个,菱月真有点不好意思,对方这么快就说服了父母上门提亲,足见诚意。她这时候再来说这个,好像凭空给两人之间设置障碍似的。
    只是事情是不能不讲的。
    菱月告诉许茂礼:“我不能现在就嫁给你。你想娶我,还得再等两年。我们顾府的规矩,丫头们都是十八九岁才放出去嫁人的,我还有两年才到年龄。”
    说到这个,许茂礼也有话讲:“你那个活儿快别干了。当我们许家的儿媳妇不用这么辛苦的。咱们带着银子上门去求,又有你多年服侍的情分在,依我看顾府也不好不通情达理一些。我看这事儿不难。”
    菱月道:“这不是银子的问题。只是没有这么办事的。我不能带头坏了府里的规矩。今个儿我去求了,明个儿就有别人去求,到时候老太太应还是不应?出来一个例外,底下的人就不好管了。这些年我跟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一向优待我,越是如此,我越是不能带这个坏头。”
    许茂礼一听这话,有理有据,不好反驳。
    再看看菱月的脸色,神情语气虽是一惯的温柔,态度上却坚定,显然是拿准了主意的。
    道理上讲不通,许茂礼干脆耍起赖来,说他不管这些,他反正就是不答应,不答应。
    菱月抿唇一乐,觉得这样的许大夫还怪可爱的呢。
    菱月其实也知道这件事上许茂礼受委屈了。
    说实话,放在外头,他们二人的年龄此时谈婚论嫁正是当时,如今硬生生地要往后拖上两年,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菱月双手托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许大夫,我会补偿你的。”
    放在以前,“许大夫”这个称呼是尊重,如今,菱月再这样叫人,倒好像叫的是昵称一样了。
    许茂礼委屈巴巴的:“怎么补偿?”
    菱月和他打商量:“我给你做些针线好不好?等出府的日子拿出来给你,好不好?”
    许茂礼耷拉着脑袋,显然还是觉得自己太吃亏了。
    菱月见没能把人哄好,她红着脸又加上一句:“我还会每天想你。”
    许茂礼扛不住这种甜言蜜语,一张俊脸慢慢地变红了。
    这一日傍晚,甄家来了一个小丫头,是府上老太太派来的。
    小丫头脆生生地道:“老太太说姐姐这两日随时可以回去。老太太说了,看姐姐的安排,要是姐姐有事要忙,再晚上两日回去也使得。”
    话是这么说,可是菱月出府足有一个多月了,整个年都在家里过完了,如今老太太既已发了话,菱月哪里好在家里磨蹭的。
    第二日一早,菱月提着今夕何夕的灯笼,带着不舍,带着希望,带着对许茂礼的承诺,回到了阔别了一个多月的顾府内院。
    第35章
    再进内院, 心境上似乎有些许改变。
    回首过去,短短的一个多月,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这是菱月自己都没能料到的。
    回到下处一放下细软和灯笼, 菱月就去了正院, 走进堂屋, 掀开软帘进了暖阁, 老太太正歪坐在罗汉床上, 丫鬟婆子们围着老太太说说笑笑的,一切都是旧时的样子。
    这许多日子没见, 菱月和老太太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又觉得亲切,又觉得想念。
    菱月道:“我给老太太拜个晚年。”
    说着,就要给老太太跪下磕头。
    兰草却几步跑过来拦着:“哎哎哎,不许拜不许拜。”
    菱月被兰草拦着, 想拜也拜不成。
    兰草拦着菱月道:“今个儿都什么日子了,还拜的哪门子的年。”
    又转向老太太说:“老太太, 我看菱丫头她就是想骗您老人家的赏封, 咱可不兴上她这个当!”
    菱月一听就道:“好啊, 你们一个个的都得了赏封了, 偏拦着不让别人也得一个。平日里姐姐妹妹的叫得倒是亲热,一到真章上就现了原形了。”
    说着,菱月一把把兰草搡开, 不由分说就跪下给老太太磕了头, 嘴里飞快地说完了拜年的话, 生怕别人打断似的。
    老太太被她们二人逗得合不拢嘴,笑完了忙命人给赏封, 又道:“菱丫头,你的这份比她们的都厚,馋死她们!”
    菱月接过赏封抿唇一笑:“就知道老太太疼我。”
    屋子气氛正好,芳儿掀开软帘道:“大奶奶来请安了。”
    老太太说:“让她进来。”
    大奶奶进来了。
    老太太笑道:“正说要怎么给你做生日呢,你就来了。”
    又让大奶奶坐下说话。
    大奶奶在杌子上坐了,笑道:“还做的什么生日。才刚出了十五,这些日子镇日里你宴请我我宴请你的,堂会什么的就没断下过。我再做个生日,大家该不耐烦了。”
    老太太笑道:“该做的还是得做。你这个做主母的要是带头不做生日,这些人到时候更不敢做了。”
    老太太这话是指着大奶奶带来的人说的,这次服侍着大奶奶过来的并非丫鬟婆子,而是秋香院的两个侍妾,一个叫雁红,一个叫繁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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