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必定事繁,他走的也不算匆匆。
    黎至前脚到宿间,后脚便有人敲急门:“黎常侍,宫门前现下乱了,四十余位大臣伏阙请陛下问罪太子。皇后娘娘此刻脱簪替太子殿下待罪,人正跪在含元殿外。陛下急请。”
    黎至正正衣冠,推门出去。那奴才色急,尽是焦灼。
    “走,去看看。”
    “太子未醒,这局面该如何。”
    黎至侧眸:“轮不着你议政,回去领板子吧,今日你不用随我去。”
    那人脚下一顿,跪下要请罪,张口之际黎至驻足,沉言:“你跟了我五载,今日你是受了谁恩典在我这里套话?第一句我能当你是关心时政、替前途作想,这要张第二句嘴,是绪王许了你什么?”
    那人一个寒蝉,伏底叩头。
    “你若想活命,便呆回宿间别出门,我看你跟的时间长,才只此你一句好言。”
    话毕,步子又沉稳朝含元殿去,那人跪伏在地哆嗦一阵。
    这夜闹得太盛,许襄君远在后宫,也能听到宫道各类急声。
    终是要变天了。
    这日也等了许久。
    她走出门,不出意外被门前侍卫拦下:“娘娘,黎常侍说您不能出。”
    许襄君点头:“本宫不出,帮本宫去顾元菱处讨一盏茶。”
    那人犹疑间,许襄君:“黎常侍不让本宫出门,说本宫要什么你们都会应,只是请她送盏茶来,不可?”
    “是,这就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0章 去衣受刑
    ◎去了他体面。◎
    “锁了几日, 没东西好好招待你,随意坐吧。”许襄君携手将顾元菱带进门。
    她回头粲然一笑:“主座还是擦过的,为了你。”
    顾元菱望着主座被拂拭得干净, 手旁斟了新茶。意图泯然,她登时顿身。
    许襄君一下脱了手, 回头。
    顾元菱拧着神, 失容萧索:“你的上座我坐不起... ...”
    许襄君拂裙利落朝她跪下,叩首再直起身。
    看着顾元菱复杂神色, 她不避讳:“清谈会上诸多贵门学子对你著文颇多赞词,听闻皆为你留了书?求你将此物借给黎至一用, 护他一护。”
    贵士学子, 鸿儒硕学又是来日国士,这些人可谓珍贵。
    若他们开口言语, 必然有一二分颜面。
    顾元菱瞧她, 心口舒畅了下, 又拧起颜色。
    忿然不悦:“我不受你的礼。”拂袖便走。
    许襄君狼狈膝行一步, 拽住她裙角, 急急启唇:“你说过他朝有难你会救他的。”
    顾元菱被拉停身形。
    回眸垂她, 许襄君狼狈万状焦灼模样依然清雅脱俗,她素白颜色倒更淑静不凡。
    顾元菱挪目, 挺着颈:“我救他是我救。你这样一跪, 将功劳折去大半, 到头来他还心心念念是你受屈,那我算什么。”
    掸开许襄君指尖, 毅然转身。
    ... ...
    那清缈身姿似莲, 许襄君朝她叩谢:“多谢此时你未出手阻扰, 弃了背主。”
    这话显得顾元菱性凉, 才踏出门的身形便僵住。
    少顷,她转过身,幽幽灯火中看着许襄君:“我从未有过什么背主,你们之间胜者胜、败者败。”
    “明日黎至被反咬一口,你不得好死也未可知。其间端看你们两派自己心算,你们恩怨与我何干,我既不沾你、也不理她。”
    “当年劝你忘仇,是我思虑不周,出口轻狂。你说得对,不出刀,便不会自伤,诸般后果皆是自选。你谢我真是谢的好生奇怪。”
    顾元菱出门,不知为何在门前驻足,仰头于天,喉嗓半噎:“你们都好生奇怪。”
    夏明勤手持康灯、佘御医呈报诸多张画押证词,怫然低喝:“确切了?”
    他难信自己是折损在这种不入流且可耻的手段下,以致身子亏折数年、或来日崩在这上头。
    康灯踟蹰不语,看向佘御医。
    佘御医叩拜:“验过也审过了,诸位娘娘每逢侍寝便会用这种惨了毒香料、口脂。本就量不大,故而她们也就是偶有心悸,积累到陛下身上便重了。”
    夏明勤掩面失色,胸腔急剧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刺疼又胀涩,难言滋味不可言状。
    康灯瞧陛下青面危赫,迎着惊怕接着呈报:“各位娘娘说这些都是秦贵仪手上换买。秦贵仪家乃香料皇商,又兼西域往来贡货,她说是让家里偷藏了宫内供给卖给她们,只是为多赚些银子。查了账簿,每年却有半数银两会放回家中。”
    “有些娘娘是因与她同期入宫,有些是因秦贵仪家掌皇商,知晓手中诸多贵物,喜爱这等不易得的贡品,才与她手中年年购买。这些物什名贵,故而只舍得在侍寝时用。”
    “但诸位娘娘都不知道此二物有毒。”
    “... ...”夏明勤一掌握紧扶手,面目黧黑,其糅了不少凶戾。
    闷喘几口他忽然醒过神,尖锐挑向康灯:“这些是七年前和近些年襄君下帖拜进宫得吧,她那处可查了?有无异处。”
    康灯面露难色:“搜了,上宸宫目前没有这些物件,但娘娘这些年都有笔钱财出宫,出宫询案的宫人还未回。此案涉及颇重,一共涉了除去宸妃娘娘外十一位位娘娘,奴才只能先来呈报。”
    “陛下,该如何处置?”手上东西都是确凿过的罪证。
    夏明勤扼息,直觉双目昏花、头闷脑眩。
    狠力掐掐额角,厉声:“赐酒,她们贴身近侍一律择处秘密杖死,宫内外涉及此事就地诛戮,两族下狱。”
    康灯叩旨,怯生生问:“那宸妃娘娘... ...是否要等宫外询案宫人回来再述。”
    夏明勤大吸口气浅思,一副深恶痛绝戾色:“十一位弑君全从她手中入宫,你说她无辜否。”
    康灯忙屈颈:“奴才不知。”
    “这都几日了,庭内还没将她与太子的事查明?”
    康灯低声:“掌案的侍人这两日就该呈报了,听闻那位叫苑笙... ...”反应过来陛下不记得是谁,当即换口,“那日想在殿上自伤自证的宫人,还是在监内自戕了,衣裳用血表迹是宸妃娘娘... ...”
    “还有... ...”
    “誓死不反口?”夏明勤历经昨夜,此刻正头疼得厉害,那诸多供词他实不想一一听诉。
    宫内外此次惊闹数百人之多,一件累一件实在积伤。皇后至时还在含元殿外素衣替太子跪罪,如何劝扶人都不愿离去,头没法不疼。
    眼下能去一件便是一件。
    夏明勤罢手:“正好前朝也让处置她,此事又同她这样紧密,十一位之多,便不是她全权设计,怕也少不了她点末,不必等宫外人述了。照宰执、中邑侯、安德伯他们所求的,赐绫吧。”
    “将她罪行新列传述出去,用此把太子案件先压一压,等太子这几日醒了再论屯兵这案。”
    说到屯兵,夏明勤不免大呼口气,却被梗塞反噎得人心绪恍惚。
    “让黎至去将绪王稳住,昨夜四十余位伏谏的大臣让他想法子清退,不退就去制狱歇歇。近日真是... ...”
    他大喘,胸间实在难凝气,康灯忙起身递了盏温茶。
    一边服侍,紧紧额角边细问:“晋王年纪尚小,该如何讲明... ...”
    夏明勤咽了茶:“什么如何,为母的品行不端引诱冤害储君、戕杀妃嫔、又涉害弑君,这一桩桩没合辄全族便是恩典。如实告了,狱中那些也绞了,莫留下个他日嘴碎的。”
    整个上宸宫无一幸免。
    康灯敛息,想到宫门前直谏大臣、殿外跪罪的皇后娘娘、陛下被下几年毒坏了身子,这些... ...
    “是,奴才这就去办。”
    “只是陛下,让晋王殿下再见娘娘一眼吗。”
    康灯自觉自己不该这样问,只是宸妃娘娘在宫内与世无争、常日里都是爱笑模样,促使他道了句本不该的忌语。
    夏明勤愣了愣,皱眉半响后:“不必。”
    康灯接旨,跪退。
    行到门口,黎至正进门,两人视线浅错。
    黎至抬手止住了康灯出殿步子,他缓缓抬头看向御座,掀衣正要跪。
    夏明勤不悦,讳莫如深涌下嗓子,试图用言语钉住黎至此行:“出去领两板子,此事不该你置喙,你从不涉后宫,今日如常便好。”
    话下警告浅显易懂,他若执意必将承受天子之怒。
    接下来夏明勤还要用人,黎至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纰漏,叫前朝人握了柄,来时用不顺手。
    黎至依旧膝头点地,手牢牢紧着康灯小臂。
    另一只手举起一叠供词:“陛下,宸妃娘娘无辜,奴才... ...”
    夏明勤赤目,顺手一盏子砸下去,飞瓷散在殿中各处,生将话给他塞上。
    戾斥:“康灯,你去。”
    这是夏明勤给黎至的一次机会,望他将机就机见好就收。
    夏明勤忿忿俯看,黎至臂膀用力扯住康灯身形。
    “陛下,奴才查清了,宸妃娘娘受冤被人陷害,诸多证据奴才理了,且宫外尚未回消息,万不可草率定罪,晋王还小... ...”
    夏明勤提手拂了手旁,小案耸摇,声色俱厉:“你个阉人也想像宫门前的朝臣要君?你们一个个是要犯上谋逆,眼中全然无天子、礼法是吗!”
    “好,朕成全你。”
    他抬手支使:“康灯,拖到殿前行五十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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