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正衣, 夏辰安理清衣裳确保仪态方走出身。
    平珠五官轮廓与许襄君有几分肖像,故而他小小一张脸也有一二分肖她。
    只是这双生冷肃穆眸子随了陛下, 虎视鹰扬, 尖锐下总携丝雍容。
    “黎常侍还是这般没规矩, 见着本王不跪。”
    夏辰安蹙眉,虽仰头, 眸底却嵌有威严, 十分恨眼前这个没规矩的奴才。
    黎至阔肩垂眸, 睨眼只将将到他腿高的孩子:“今日是殿下有求于我, 你可受得起奴才一拜?不若殿下折折节跪奴才,我便应你?”
    听一个阉奴在自称上做的刻意,夏辰安觉得受到卑视,不悦拧眉。
    可为了今日之事,他握紧拳头,咬了咬牙:“本王乃皇族,非君父天下不跪,你——不行。”
    黎至蹲下身,正好能与他平视,他盯紧这双眼睛稚,勾唇:“那奴才告退,晋王自行想法子。”
    “提醒殿下一句,娘娘时间不多了。”
    起身之时夏辰安伸出手,将他肩胛按住。
    小小掌心连肩头都握不住,却一股生威,摁得黎至... ...不想起身。
    他扫眼肩头的手。
    “念在您曾经从上宸宫、我母妃手上出去,请黎常侍救救母妃。我见不到父皇,便是见到也无法替母妃申言脱罪。”
    脑袋往下耷拉,是无能为力。
    黎至轻笑:“那殿下可知当年娘娘断绝上辰宫诸人与我相交,令其寡薄待我?我曾受娘娘短暂荫蔽之恩,在殿下尚未出世时已然当众还了,阖宫都知。这些年奴才与上宸宫从无点交,您让我念什么?”
    “今日若陛下知晓殿下截见私谒御前常侍,您可知自己多大罪责?拿了您晋王之衔都可。”
    夏辰安抽吸,按住他肩头的手也颤了颤。
    “本王知。”他眼中陡然起了股子阴鸷:“但黎常侍在这等关口有意停见本王,你又是什么罪?勾结皇子,是要表忠结党?”
    黎至笑笑,不受他恐吓:“就是您这样自以为是,才害得娘娘连自辩的机会都没有。”
    “奴才昨日在御前听闻了一件事。”
    夏辰安跟随他的语气神情微微变动,喝止:“本王不该知晓御前之事,我今日就是为母妃... ...”
    黎至自顾自截断他的话:“昨日宸妃娘娘受的刑杖被人下了毒。”
    夏辰安脸色骤变,一把提住他肩头布料,低喝:“母妃可有事。”
    转身便要去上宸宫,刚迈半步他又直直转回来,眼下晕红。
    咬死哽咽:“本王眼下无权势,连调动身边一人去打听母妃、或进狱里询问事件都无能,宫内四下能求拜的只有常侍。您与上宸宫有渊源,又在御前行走,权势皆全。”
    他吸口气:“若本王当真跪下求你,您能周旋救我母妃吗。”
    黎至瞥眸并未说话。
    夏辰安捏紧衣角:“本王虽为皇族,却被逼至此处,无能救母是我无用,佞听妄言害了母妃是我无知不孝,今日特求常侍救我母妃。”
    说着撩袍屈膝。
    “... ...”
    在他并膝落地之时,黎至一把提住他衣裳,松手将人甩正,夏辰安脚下趔趄颠簸几步才堪堪站稳,身形狼狈。
    还真跪。
    黎至心思搅杂,拧眉:“殿下可知奴才替宸妃娘娘清查这案,再呈报陛下,奴才会如何吗。”
    夏辰安摇头,倏尔又点点头。
    两眼炯炯有神:“黎常侍会失君心、会受罚,日后会迁任不顺。若父皇执意让母妃为太子哥哥填埋声誉、将此事化了,您会受累而死。”
    他指尖绞了绞衣袖,这样下场... ...任谁也不可能答应。
    黎至点头,松口:“大差不差。那殿下明知奴才是这般前景,您觉得我因何才会答应你?奴才享不到一丝好,这笔买卖划不算。”
    夏辰安脸色青白,眼下出现急色,像他是唯一一根将要扯不住的浮萍。
    急急且认真张口:“若常侍这次冒险救母妃,本王他日之藩,会求父皇请你随行,届时本王拨你两城做谢礼。”
    黎至神色一顿,目光稳稳落他身上。
    两城?
    见他目光落来,夏辰安又呼口气。
    盯紧黎至眼睛以示诚心:“若这次没有救出,你的恩情本王也会记得,宫内迁任不利,你便可随本王之藩,我许你家宅钱帛,奉赡你为老。”
    “若你受母妃牵累而亡,本王会亲自为您供香一辈子,年年墓祭。待我长成,你黎家所有尸骨本王会带走,受我子孙吊祭。”
    “这样,黎常侍觉得够吗。”
    黎至憾然,神色淀重地看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他小小年纪便能将前后算计清白,拿捏人心人性,这般长大该是何等模样。
    黎至摇头,落音声调沉稳:“殿下,恫之以权势,诱之以名利,非君御下所行,您不可为此道。为君者,以权势名利诱臣下,他日亦可为此背叛。”
    “您学偏了,您该去陛下面前为自己求位老师,好好习君子之道。”
    夏辰安一把握住他的手,却因手小,只堪堪握住了黎至两根手指。
    黎至怔愣垂眸。
    “眼下本王只希望奉母而安,君子行与君子不行本王顾不上。只问这样,黎常侍应否。”
    小孩子怎么沉稳都是性急。
    黎至好一会儿顿漠,笑笑:“奴才不需要那些,但我想求殿下一事。”
    求?他无权无势,能求什么。
    夏辰安看他,嗫嚅:“常侍请说。”
    黎至抬起掌:“奴才求殿下他日给奴才留一条性命。”
    是打算击掌为誓。
    夏辰安谨慎他这个举动:“本王不懂黎常侍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笑:“殿下不用懂,您应了,奴才这回便是拼死,也会替殿下将娘娘救出。”
    夏辰安明知有诡,却探不出分毫来。
    看着他的掌心一动不动,熟思审处。
    “殿下别无选择,且奴才只为自己来日讨上一命,这不比殿下方才提的那些简单?”
    见他彷徨犹疑,黎至做收掌之势。
    夏辰安来不及细想本能一掌击上去,小手捏住他指尖:“本王应你来日一命,若救不下,我以性命在天下前替常侍担下。本王在,您必无碍。”
    稚声铿锵。
    黎至挑了挑眉:“那请殿下记得今日之言,他日奴才必找殿下应诺。”
    从昨日起夏辰安便拦了他五次路,他几次视若无睹,此刻方是时机。
    皇子联谈御前侍奉之人是大罪,他不敢贸然现身,只能这般偷摸。
    夏辰安轻轻扣紧他指尖:“本王记住了,那黎常侍看眼下该如何行。母妃没人伺候一人关了一日有余,你... ...”
    黎至松手,宽退半步:“急什么,殿下可还记得是谁诱您用毒为娘娘挽尊的。”
    夏辰安点头:“我醒后描了像,已经让平顺成在宫内寻人了。但因御园色暗,本王瞧的也不是很清,不知画像准确,加之我画工也不好,平顺成这几日也没探出个头绪。”
    黎至嗓子闷了笑意,却没出动静。
    他是真聪明,可是年纪还尚小,许多不足。
    “殿下可将那人描绘一遍?比如她身高,说话,衣着饰品,任何殿下记得的告知于我便可。”
    清风一阵,将黎至红色衣袖吹卷。
    夏辰安忖目思索:“那宫人大致有常侍胸口高度,身形清丽,一身黄栌色低阶宫服,梳着整齐的双螺髻,无饰,说话... ...虽是官音,讲得周正,可总有些音很奇怪。”
    “殿下学一句?”
    夏辰安瞧他说话没了方才耀武扬威模样,颇携厚重,不禁侧目看一眼。
    他想了想,学了句那日听得最别扭的一句,可实际还是宫中官音为主。
    黎至听完抿唇:“那殿下可有注意那宫人裙角、鞋,或是手,身上有无饰品。”
    夏辰安极尽全力想那晚那位宫人的一切行迹。
    “裙角... ...那人裙角颜色好似葱倩,鞋... ...”他一下子瞪大眼睛,“是素锦鞋面,这不是低阶宫婢。”
    兴奋这是有用线索,可这鞋面除了用料之外,旁的异处也讲不出来,一时又蹙眉:“她牵过我,手柔软,但拇指食指指腹有薄茧,指甲不长,但有。”
    黎至听罢心下了然:“奴才知道如何清查这人了。”
    “那平顺成寻殿下时,您在御园什么方向,那人又往哪个方向去了。”
    夏辰安想也不想:“平顺成在谢了的木槿那片寻到我,宫人往御园洴湖那边躲,我们走后我瞧她是往后面夹道走的。”
    黎至私声喃喃:“看来是绕洴湖走后面夹道回宴上了。”
    “殿下今日回去拟帖,明日请旨带宣邑公主出宫清谈去吧,这是你应娘娘的事。”
    夏辰安一愣:“你怎知。”蹙眉,“这个关头本王帮宣邑姐姐寻夫婿做什么,她还将生母之死污我母妃身上... ...我不去。”
    小孩子气性上来最遮掩不住,明晃晃全挂脸上。
    “晋王信奴才么。”黎至问。
    他点头,自信道:“你我有誓,自然是信的。”
    黎至温和牵唇:“那殿下便出宫两日,清谈上可多注意刑部尚书、鸿胪寺卿、左散骑常侍、中书侍郎、中州刺史这几位家的公子,来日可做殿下臂膀。”
    “军器监家不会攀这门亲但又不敢悖旨,约莫是会送幺子承帖胡闹敷衍,他比殿下大三岁,届时殿下勿怪,可亲近相待。他家上下均为人耿秉,士心君器十分刚正,来朝定会是佼佼国士,望殿下日后向陛下求来做伴读。”
    夏辰安不解:“你知不知道这是母妃为宣邑姐姐选夫君的宴?只是我好出面牵联罢了,又不是为我。”
    “不能是娘娘同时在为殿下择才?”
    “这些本该在您出宫前娘娘亲口与您交代,她如今被闭锁,才由奴才道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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